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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章 夜与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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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发的时候,天还下着小雨。徐吉士开着一辆丰田越野,据说这是他们报社最好的车。由于中午喝了太多的酒,一路上端午都在沉睡。他的头痛得像要裂开似的,偶尔睁开朦胧的醉眼,张望一下车窗外的山野风光,也无非是灰蒙蒙的天空、空旷的田地、浮满绿藻的池塘和一段段红色的围墙。围墙上预防艾滋病的宣传标语随时可见。红色砖墙的墙根下,偶尔可以见到一堆一堆的垃圾。
奇怪的是,他几乎看不到一个村庄。
在春天的田野中,一闪而过的,是一两幢孤零零的房屋。如果不是路边肮脏的店铺,就是正待拆除的村庄的残余——屋顶塌陷,山墙尖耸,椽子外露,默默地在雨中静伏着。他知道,乡村正在消失。据说,农民们不仅不反对拆迁,反而急不可待,翘首以盼。但不管怎么说,乡村正在大规模地消失。
然而,春天的田畴总归不会真正荒芜。资本像飓风一样,刮遍了仲春的江南,给颓败穿上了繁华或时尚的外衣,尽管总是有点不太合身,有点虚张声势。你终归可以看到高等级的六车道马路,奢侈而夸张的绿化带;终归可以看到一辆接着一辆开过的豪华婚车——反光镜上绑着红气球,闪着双灯,奔向想象中的幸福;终归可以看到沿途巨大的房地产广告牌,以及它所担保的“梦幻人生”。
吉士一路上都在听Beatles。
端午又试着给家玉打了个电话。
当然,还是关机。
当我发现自己处于烦恼之中
玛丽妈妈来到我身边,为我指引方向
让它去
当我身处黑暗的时间
她站在我面前
为我指引方向
让它去
这个世界上所有心灵破碎的人
都会看到她充满智慧的答案
让它去
即使他们将要分离,仍然有机会看到一个答案
让它去
阴云密布的夜空,依旧有光明
它照耀我抵达明天
让它去
歌词和节奏都适合他的心境。他觉得列侬的这首歌,就是为自己写的。为自己,为此刻。有人将约翰·列侬与马克思和孔子相提并论,他觉得还是有点道理的。他的心里涌现出一股久倦人世的哀伤或喜悦,既陈旧,又新鲜。
在窦庄附近,越野车驶下一条狭窄的田间公路。两边都是大片大片的麦地。远处是正在盛开的油菜花地。它们像补丁一样,一小块一小块地晾在翠绿的坡地上,黄澄澄的,水烟迷茫。
雨下大了。前挡风玻璃的雨刷嘎嘎地刮动,剪开一片烟波浩渺的湖面。其实,端午很早就已经看到那片茫苍苍的湖面了,但足足过了半个多小时之后,越野车才抵达湖上的那条长堤。
吉士说,过去要从窦庄去花家舍,只有坐船。这条长堤,是模仿杭州西湖的苏堤修建的。虽说也弄出了一些诸如“柳浪闻莺”、“断桥残雪”一类的人工汀州,但长堤两边的柳、桃相间的景观格局,却是颐和园湖心大堤的翻版。桃花在雨中褪色。水边种着密密的菖蒲。树下是荫绿的青草。飘浮的柳丝中,隐隐约约地现出一带远山,以及山顶最高处的佛塔。不时可以看见几条渔船在风波中颠簸,偶尔也可以看见飞驰而过的拖着雪白水线的快艇。湖水在风中涌向堤面,溅起碎碎的浪花。
大概是由于下雨的缘故,长堤上看不到什么汽车和行人。只是在一个堆放着黄色游艇的码头附近,端午看到过两个打着雨伞的僧人。越过右侧的湖面,端午可以看见一大片被高耸的网状物围起的高地,好像有人在一望无际的麦地中张网捕鸟。到了近处一看,原来是一家高尔夫球练习场。
“我现在知道,你老兄为什么常常要到花家舍来了。”端午对吉士道,“这个地方果然是另一番世界,果然是名下无虚。”
吉士并不答话,只是嘿嘿地干笑。过了好半天,他才再度转过脸来,对端午笑道:“对我来说,花家舍的妙处本不在此,你懂的!”
汽车在一处祥云牌楼前停了下来。两个女孩,一个稍胖,一个略瘦,挤在同一把伞下,正站在牌楼前的石狮子旁,向他们挥手。
吉士摇下车窗玻璃,招呼她们上车。她们是鹤浦师范学院的研究生,被吉士临时抓来做会务。两个女孩都有点腼腆,上了车,谁都不肯说话。汽车咯噔咯噔地在水泥路上往前开,一边临着深涧,一边则是爬满厚绒般苔藓的山壁。
很快,在一个空荡荡的停车场附近,越野车驶上了一座七孔石桥。端午看见了不远处的那座小岛。尽管他是第一次来到这里,可还是有一种似曾相识的熟稔之感。据说,这是花家舍最好的宾馆。整个建筑呈工字形,青砖墙面的三层小楼,屋顶上铺着亮蓝亮蓝的瓦。竹木掩翼,草地葱郁。照例是精致的假山。照例是鱼群攒动的喷水池。汽车经由竹林中的一条小路,拐了一个弯,到了大门口的台阶下。
两个女孩抢着帮他们拿行李。
到了大堂里,她们又忙着去前台办理入住手续。端午和吉士坐在沙发上抽烟。吉士皱起了眉头。他刚刚收到一条短信,唐晓渡明天来不了了。高大的落地玻璃窗外面,有一个爬满金银花的坡地。地灯已经亮了,把坡地上的青草衬得绿莹莹的。不一会儿,长得稍胖的那个女孩,过来取他们的身份证。笑起来的时候,她的眼神既疑惑又矜持。
“他们都是你的粉丝。”吉士介绍道。
听他这么说,女孩的眼神有点吃惊。她不置可否地冲端午笑了笑。
女孩离开后,吉士续上一根烟,靠在圈椅上,向左右两边转了转脖子,把脸凑过来,在端午的耳边悄声地说了句什么。两个人都纵声大笑起来。
两个女孩都转过身来朝这边看。
他的房间在二楼的顶头。朝北。没有门牌号。房门上镶着一块雕着喜鹊登门图案的石雕,石雕上方是一块铜牌,上写“喜鹊营”三个字。端午看了看隔壁的房间,分别是“画眉营”和“鹭鹭营”。这里的客房,大概都是用鸟类来命名的,倒是有些别致。客房的装饰也十分考究,设施豪奢。卫生间异常宽大,光是淋浴设备,居然就有两套。美中不足的是,这个房子似乎刚刚装修过,房间里有一股刺鼻的油漆的味道。
最近二十多年来,无论是在鹤浦还是在别的地方,不论是酒店、茶室还是夜总会,所有的房间都有这种令人窒息的味道。久而久之,端午这个习惯于自我幽闭的人,不免产生了这样一个幻觉:鹤浦人在最近几十年的时间内,只是乐此不疲地做着同一件事:造房子,装修房子,拆房子;然后,又是造房子,装修房子……
端午痛快地洗了个澡,然后接通笔记本电脑,给自己泡了一杯茶。收发邮件,浏览当天的新闻。直到吉士来敲门,叫他去餐厅吃饭。
那两个女孩子仍在大堂里忙碌着。她们和几个男生一起,在布置第二天会议签到用的长桌,准备装有礼品和会议资料的文件袋,以及打算挂宾馆门外的欢迎横幅。吉士朝她们招了招手,两个女孩赶紧放下手里的事,忙不迭地朝他跑过来。吉士详细地询问了会议室的准备情况——话筒、桌签、水果、茶歇用的咖啡和点心。最后他又问,会议的日程表和代表名单有没有印出来。
“印好了,就在会务组。”其中一个女孩道,“我一会儿就给您送来,老师住哪个房间?”
“句谷营,就在会务组隔壁。”
端午听她这么说,心里正在犯嘀咕,吉士所说的这个“句谷”是一种什么样子的鸟,忽听得那女孩扑哧一声笑了起来。另一个女孩看上去稍微懂事一点,本来打算忍住笑,可到底也没忍住,笑声反而更加不可收拾。两个人都笑得转过身去,弯下了腰。
吉士和端午互相看了一眼,彼此都有些莫名其妙。
他们两个来到了餐厅。吉士随便点了几个菜,对端午道:“不要一下吃得太多。待会儿,我带你到酒吧街去转转,少不得还要喝。”
“可我不太想去。有点累。”
“累了就更要去。”吉士笑道,“你也放松一下。这一次,我说了算。反正你不是已经离婚了吗?”
服务员点完菜刚走,吉士又想起一件什么事来。
“哎,你知不知道,刚才那两个小姑娘,干吗笑得那么凶?”
端午略一沉思,就对吉士道:“我也在琢磨这件事。有点怪。这样,你把房间的钥匙牌拿来我看看。”
“拿钥匙牌做什么?”
“你拿过来,我看一下。”
吉士从口袋里掏出一块带感应钮的长条形有机玻璃,正反两面看了看,递给他。端午见上面赫然写着“鸲鹆”二字,就笑了起来。
“老兄,你把‘鸲鹆’两个字读错了。不读句谷。也难怪,鸲鹆这两个字,倒是不常用。不过,你没读过《聊斋志异》吗?”
“他妈的!原来是这么回事。那这个鸲鹆,到底是种什么鸟?”
“嗨!就是八哥。”
吉士也笑了起来,脸上有点不太自在。
“操,这脸可丢大了。就像被她们扒去了裤子一样。”
花家舍的灯亮了。那片明丽的灯火,飘浮在一个山坳里,带着雨后的湿气,闪烁不定。远远看过去,整个村庄宛如一个玲珑剔透的珠帘寨。灯光衬出了远处一段山峦深灰色的剪影。在毛毛细雨中,他们已经走到了七孔石桥的正中央。
风在他们眼前横着吹,驱赶着凤凰山顶大块大块的黑云。即便在雨后的暗夜中,端午仍能看见湖水摇荡,暗波涌动。清冽的空气,夹杂着山野里的松脂香。
“你从来就没去过那种场合?不会吧?”吉士低声问他。
“你指的是色情场所?”
“是啊。”
“去过。”端午老老实实地回答。
不过,那都是十多年前的事了。
那年他第一次出国,在柏林。一个侨居在慕尼黑的小说家,为他做向导,带他到红灯区去长长见识。他们去得稍微早了一点。在一个阴暗的门洞前,他的那些同行——几个从国内来的诗人,蔫头巴脑地坐在门前的台阶上,焦急地等待着妓院开门。不时有德国人从他们身边经过,不约而同地用迷惑的眼神,打量着这几个急性子的中国人。他们去得也太早了。
路人的目光,像刀子一样地剜着他的心。端午和那个来自慕尼黑的朋友,装出从那路过的样子,做贼似的逃离了红灯区。
“这算什么!到底还是没有进去,是不是?可话说回来,我对西装鸡没什么兴趣。”吉士笑道,“正好,我带你去破了这个戒。你不要有什么顾虑。就当我是靡菲斯特好了。”
随后,他引用了歌德在《浮士德》中的那一名言,怂恿他“对人类社会的一切,都要细加参详”。
他们先是去酒吧街喝酒。威士忌。生啤。然后是调得像止咳糖浆一样难喝的鸡尾酒。正如吉士所预言的那样,喝着喝着,他的心也开始一点一点地融入了浮靡的夜色,同时暗暗下了一个决心:假如吉士执意要带他去“那种地方”,倒也不妨去去。
这个酒吧街,与别的地方也没有什么不同,只不过更为精致、整洁一些罢了。除了小酒店和咖啡馆之外,也有出售木雕、版画、银器、挂饰的小店铺。还有几处水果摊,几家已经打烊的花店。他们一连换过三家酒吧,端午都嫌吵。
吉士就决定带他去一个安静的地方。
刚下过雨,山道上青石板的路面有点湿滑。喝了点酒,他的双脚仿佛踩在一团松软的棉花上。夜已经很深了,他能听见山谷中奔腾而下的溪水声,听到花荫间布谷鸟的鸣叫。都有点不太真切。
他们上上下下,走了无数级台阶后,拐入一条幽僻的短巷。巷中一个不起眼的小木门前,亮着浮暗的灯,照出花针般纷乱的雨丝。门里有两个身穿旗袍的女子,躬身而立,朝他们嫣然一笑。
进门后,是一个天井。矗立着一座高大的太湖石,窍透寒璧,碎影满地。石山旁有两口太平缸,一丛燕竹。天井的后面,似乎是一间宽敞的厅堂,被太湖石挡住了,黑黢黢的。这个院子一看就是新修的,可依然透出些许朴拙的古意。
穿过天井,就是一个临水而建的花厅。池塘不大,却花木扶疏,石隙生兰。围廊数折,叠石夹径,廊外梅、棠、桃、柳之属,笼着一片淡淡的雨烟。门前一副篆书的楹联。白板黑字。
雨后兰芽犹带润
风前梅朵始敷荣
他们在花厅里坐定,吃了几片炸龙虾,就见一个手拿对讲机的女子,款款地走进门来。她的身后,跟着十几个身穿制服的女孩,在花厅前站成了一排。
端午从来没有见过这种阵势,心脏怦怦狂跳,立刻就有点捯不上气来。这些女孩,一律挽着高高的发髻,藏蓝色的制服和裙子,黑色的丝袜,脖子上都系着一条红白相间的条纹丝巾。乍一看,有点像正在值机的空姐。大面积的美女从天而降,堆花叠锦,反而有点让人胆寒。
那个手拿对讲机的女子,来到端午的跟前,趴在他耳边说了句什么,端午立刻就不好意思起来。见他多少有些忸怩作态,那女孩就捂着嘴笑。
她让他从这些女孩中挑一个。
端午出乖露丑地说了一句:“这,叫我怎么好意思?”
女孩们就全笑了。
端午腻歪了半天,十分狼狈,只是一个劲地嘿嘿地傻笑。连他自己都觉得面目猥琐,令人生厌。最后,还得吉士出来替他解围。
吉士老练地站起身来,一声不响地走到那些女孩跟前,一个一个依次看过去,不时地吸一吸鼻子,似乎在不经意间,就从中拽出两个女孩来。
其余的,都郁郁不欢地散了。
“有点眼晕,是不是?”等到屋里只剩下他们四个人的时候,吉士对端午道。
“岂止是眼晕!”端午老老实实地承认道,“真有点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他们轻声地聊着什么,那两个女孩已经忙着为他们端茶倒酒了。
“你闭关修炼的时间太长了,”吉士颇有些自得,望着他笑,“冷不防睁开眼,外面的世界,早已江山易帜。”
“那倒也不是。谈不上闭关。我不过是打了个盹。”
“什么感觉?”
端午想了想,道:“仿佛一个晚上,就要把一生的好运气都挥霍殆尽。”
“没那么严重。”
端午见女孩给他的杯中斟满了酒,端起来就要喝,吉士赶忙拦住了他:“先别顾喝酒,事情还没算完。这两个女孩都是新来的,我以前没碰过。你从中挑一个留下。剩下的一个,我带走。”
端午飞快地朝面前的那两个女孩觑了一眼。两个女孩子都很迷人,一个稍胖,一个略瘦。一个大大方方,落拓不羁,皮肤白得发青,透出一股俊朗;另一个则面带羞涩,看上去甚至还有几分幽怨之色。尽管是偷偷的一瞥,端午还是一眼就相中了那个较胖的女孩,可嘴上又不好意思说出口,心头荡过一波一波的涟漪,出了一身热汗。
吉士有点等不及了。
他把烟蒂在香蕉皮上按灭,对端午道:“既然你这么客气,那我就先挑了?”
随后,他一把拽过那个胖女孩,揽着她的腰,去了隔壁的房间。
在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中,端午都有点茫然若失。就像二十年前,招隐寺那个阳光炽烈的午后,分厘不爽地回来了。
他怎么也丢不开刚刚离去的那个女孩。她那充满暗示、富有挑逗性的眼神,她那丰满而淫荡的嘴唇,刹那之间,使得面前的这个姑娘无端地贬值。
他怎么都提不起精神来。
出于礼貌,他搂了一下那女孩的胳膊。她也显得有些局促不安,本能地夹紧了双腿,柔眉顺眼地望着他。
很快,她脱掉了腿上的网状丝袜,怯生生地提醒端午,让他去卫生间洗澡。
“傍晚的时候,我刚洗过。”端午说。
“那不一样。”女孩勉强地笑了笑,打了一个大大的呵欠,“我来帮你洗。”
端午闻到她嘴里有一股不洁的气味。有点像鸡粪。他心里藏着的那点嫌恶之感,很快就变成了庆幸。他终于有理由什么都不做。他什么都可以容忍,就是不能容忍口臭。
他皱了皱眉,兴味索然地对她说:“不用了,我们聊会儿天吧。”
尽管端午刻意与她保持着一定的距离,而且极力显出庄重而严肃的样子,可他们接下来的谈话,既不庄重,也一点都不严肃。
端午问她,既然长得这么漂亮,为何不去找一份正当的职业?女孩笑了笑,低声反驳说,她并不觉得自己正在从事的职业有什么不正当的。
端午接着又问她,从事这个职业,除了经济方面的原因——比如养家糊口之外,是不是还有别的原因?比方说,纯粹身体方面的原因?女人是不是也会像男人那样纵情声色,喜欢不同类型的男人,进入她们的身体?如果是,会不会上瘾?换言之,女人的好色,是不是出于某种他还不太了解的隐秘天性……
说到不堪的地方,女孩就装出生气的样子,骂他下流。
当然,端午也问了她一些纯属“技术性”的问题。比如——
“什么叫冰火两重天?”端午有的是好奇心。
“你是从电影里看来的吧?”女孩道,“火指的是酒精。冰呢,当然就是冰块了。都是舌头上的功夫。唉,老掉牙的玩意,现在早就不时兴了!也很少用冰块。”
“那你们现在用什么?”
“跳跳糖。”女孩道,“你吃过跳跳糖吗?”
“没有啊。”
“那我怎么跟你说,你也不会明白那种感觉的,不如我们现在就,试试?”
端午犹豫了半天,在最后一刻,还是拒绝了。
她是江西婺源人。说起第一次被人强暴的枝节,听上去更像是炫耀。她又说,其实她在花家舍,也有“正当的”职业。端午已经没有了打听的兴致。为了打发剩下的无聊时间,她教端午玩一种摇骰子的游戏。一开始,端午还装出很有兴趣的样子,可后来实在是厌烦了,再次向她重申了一遍“钱一分都不会少”,就让她自行离开了。
他蜷缩在沙发的一角,打起盹来。在那儿一直待到凌晨三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