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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我坐在面粉加工厂冰凉的磅秤上,注视着窗外疾速移动的乌云和闪烁的树影,一夜未睡。对于现在看来完全可能是谭维年教授杜撰的那个词,我丧失了所有的兴趣。而传说中那个事件的片段——一排稀稀落落的房屋,一片柳树林,一块空地,却时常混杂着童年的记忆一起侵入我的梦中。
中午的时候,我在麦村的街角碰到一个看林人。他当时正蜷缩在一扇破旧店铺的门槛上卖茶。从嘴角流出来的口涎弄湿了他的袖管。他的目光注视着天空压得很低的黄色云层,辨别着他身边发出的各种声音。
“所有的事物都比人活得更长久。”看林人说。对四十年前的事,他能记住“村中每一株山药树的样子和河床里每一粒石子的形状”。正月十七的一天,也就是那个外乡人突然决定结婚的那一天,人们在清晨的时候看见这个姓张的人蹲在苏子河边,敲开河上的封冰用一把剃刀刮胡子。那时,看林人和母亲正在河对岸的林子里给新栽的枇杷树壅土。到了晌午,他看见一顶花轿摇摇晃晃地从一个山坡下闪了出来,慢慢地朝村子里走。花轿像是从很远的地方来的,轿夫们裹着绑腿,走路的架势看上去显得很累。母亲用手掌遮住耀眼的太阳光,朝村头张望着。“村里好像有什么人要娶媳妇了。”她说。
过了一会儿,花轿在河边的那间棚屋前停了下来。他看见村中的媒婆踮着小脚,比画着手势和轿夫们说着什么。在她身后,小青正把一张红纸糊在那扇泥窗的窗骨上。轿帘掀开,从里面走出一个高个子的女人。隔着飘满薄雾的苏子河,他看不清那个女人的脸。谁都不知道那个外乡人怎么把这个女人弄到手的。看林人丢开手中的铁锹,准备去村中看热闹的时候,听见母亲在身后咕哝了一句:“可怜的人,把婚事弄得像送葬一样。”
麦村的人似乎很容易忘记以往的事,时间过了几年之后,人们对这个安分的外乡人的态度渐渐变得亲昵起来。一些妇女给他送来了山枣和谷物,老人们也来到那间破屋里帮他张罗着。外乡人的脸色变得晴朗柔和起来。村中祠堂的老倌提出可以在祠堂里增设一个祖先的牌位,让这对新婚的“年轻人”在那里拜堂成亲,但是这个外乡人默默地拒绝了。他执拗地认为他的祖先不在祠堂里而在水中,他拉着那个高个子的女人来到了苏子河边,对着宽阔的水面跪了下来,吻了一下河边的烂泥。
那真是一个漂亮的女人。
晚上,林中那间木房的门被大风吹散了,看林人准备回村取来一些铁钉将它重新钉好。他提着马灯,踏着坚硬的冻土朝村里走,当他走到苏子河上那条窄窄的木桥上时,他看见河边的那间屋子里亮着灯光。那亮光在静谧的黑夜中将树木衬得橙黄。他的心剧烈地跳了起来。“一想到那个晚上的月光就使人莫名其妙地难受。”看林人说。他的眼前一次次闪现出那个女人的模样,脑子里出现了一个“荒唐的想法”。他朝那片灯光走了过去,脚步声越来越轻,最后,他在那扇暗红的泥窗下蹲了下来,捅破了窗户纸。
那年正月,已经开春二十多天了,而天气却像隆冬一样寒冷。刺骨的风从落光了叶子的树梢上吹过,在屋檐和瓦缝中发出低低的回响。那个女人坐在床沿的一边,男人在另一边出神地望着她。过了一会儿,屋子里传出女人上马桶的声音,看林人看见女人掀开帘子出来的时候,准备将裤腰带系上,男人走过去抓住了她的手,女人肥大的黑裤子一下子滑到了地上。
“我一辈子只看见过一次女人的身体,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看林人说,“现在看起来,女人是一件可有可无的东西。”他端起面前的茶杯喝了一口,抹了抹嘴角又稀又白的胡须,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真的,可有可无——这事也许当你老了的时候,你就明白了。”
那时,看林人伏在窗下,在闪闪忽忽的灯光中,他看见那个外乡人把女人的衣服剥得精光,然后吻她,从她的小脚趾开始,沿着她身体的中间慢慢往上。女人的身体战栗着。她的神色看上去有些不对劲。她那老鼠一样可怜的眼睛中,像是在担心着一件什么事发生。男人的动作越来越粗鲁,她的身体颤抖得更厉害。随后,那个外乡人把她抱起来,放在床上。那张破床吱吱嘎嘎地响着,女人的身体像盛在杯中的水一样晃荡着。这时,看林人听见隔壁小青在睡梦中发出的咳嗽声,外乡人像是迟疑了一下,然后开始脱掉衣服,露出瘦蛇一样精赤的背脊。
“不久,我看到了一件让人纳闷的事——那个外乡人上到床上后不一会儿,又从帐子里钻了出来,他沮丧地穿上衣服,走到墙边的一张桌前坐了下来,我从来没有见过他那么可怕的脸色。他点上烟斗慢慢地吸着。女人在床上低声地啜泣。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原先我想也许是那个外乡人不会干那事,但后来我才听说那个叫二翠的女人屁眼边上少了一个小洞。”看林人说。
就这样,那个外乡人在屋子里一直坐到天明。后半夜,风停了,油灯也快燃尽了,看林人在窗外迷迷糊糊地进入了梦乡。天亮的时候,暖烘烘的阳光将他晒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