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回 李国桢竭力难堵 崇祯帝有志散宫
话说平则门开放,宋炯把手中令旗一摆道:“时辰到了,大兵快些进城。”闯贼人马一拥而入,虽有官兵,谁来堵挡,个个走匿无踪。可怜那些志士烈女,服毒自刎,投井悬梁,不计其数。
是时李国桢正在城头防贼,忽见那跟随王御史的手下来报,说流贼己进平则门了。李国桢闻言,吓得魂不附体。情知里面有人卖城,忙叫家将飞马人朝,报知司礼监王公,说贼破平则门,我在这里堵挡贼兵,叫他快保驾逃难。家将领命,飞马来到内西华门,不许入城,随将襄城伯的言语禀上。守门的宫官转禀司礼监,司礼监王承恩闻报,急进内殿跪奏万岁。万岁闻言,面目变色道:“流贼进城,空有许多文武官员,全不替国家出力,这便如何是好?”王承恩劝帝快寻生路逃走。帝意欲回宫,嘱咐娘娘几句,再走不迟。行了几步,复歇脚一想道:“凭她去吧。”翻转身来出了宫院,王承恩紧紧跟随。出了东华门,穿街过巷,一路上问王承恩道:“我君臣二人,往哪里去好?”王承恩道:“圣上不必先定地方,但求闯得出城,便可投奔别处。”一面说着,已奔至东城齐化门了。王承恩对守门官史呈庆说道:“有紧急军情,快开诚调兵取救。”守门官索取令箭为凭,若无令箭,虽皇帝亲到也不敢开。万岁无奈,叫王承恩上前直说。王承恩即对史呈庆说道:“这是当今圣驾,还不快开城门!”史呈庆说:“王老爷,你越发胡涂了,卑职从未见过万岁的金面。况这位官长,不是皇帝妆扮,如今流贼破城,龙蛇混杂,真假难分,此门决不开的。”王承恩大怒,拔出宝剑,史呈庆一见逃去。君臣二人,急得没法,不得已往北循墙而行。到了东直门,谁知守门的都受了奸贼买嘱,依旧不肯开放。君臣无奈,又奔安定门来,仍复一样,不能出城。崇祯皇帝道:“如今暂且回宫,再作商议罢!”
王承恩领旨,随驾回宫。娘娘、太子、公主俱面带泪痕。周娘娘问道:“万岁,外边流贼消息如何?我主还要早寻出路,以免临时落难。太子、公主俱各年幼,还要替他寻个着落。”万岁闻言下泪道:“御妻,贼破京城,大事去了。不料祖宗传下的锦绣山河,一旦失在朕手。国亡君死,理之当然。御妻你平日深明大义,必有一个主意。”娘娘道:“妾为万民之母,理当殉国,怎敢贪生?”说毕,流泪叩头道:“妾不能奉侍左右了,愿我主早奔外省,以图恢复江山。妾死在九泉,也得瞑目。”万岁连忙扶起,大哭失声。太子、公主见娘娘举步起行,一齐扯住,哭做一堆。娘娘恐怕恩爱牵连,有误终身大事,用力挣脱,进了宫门,闭户自缢。
宫娥回报,万岁大哭一番。回头见太子、公主滚地乱哭。皇上一见,痛上加痛,心下暗想:“皇儿年幼,到底是个男子,或者投奔外省,可以安身。”随指着公主道:“唯是这个孽障,逃又不能逃,留之反为不美。”思想一番,不如早下毒手,以绝后患。拔剑在手,咬齿皱眉,一剑斩中公主左臂,跌倒在地。太子一见,向后宫跑去。宫娥们一齐四散,万岁心伤手软,剑脱在地。忽见四五十个宫官,跑人跪报:“万岁还不快走!襄城伯李国桢在西江米巷与贼交战,杀了贼将高迎祥、陈永福,谁知贼多兵少,失机逃走。如今流贼围困大明门,将进里城来了,乞我主早寻脱身之计。”万岁闻言,吩咐宫娥太监,各自逃生,免落贼手,说罢,出了皇宫而去。
王承恩看见宫内无人,只剩一个带伤公主,在地大哭。自己不觉泪如泉涌,急得无计可施。恰见一个内监高时明自外跑来,找寻万岁。王承恩就叫他把公主背将出去,寻个安身之所,休要落贼人之手。完了一宗心事,然后自己跑出,寻着主上。主上就问:“宫里的人可散尽了么?”答道:“宫人俱各散尽,连公主交付高时明背去了。”皇上点头道:“凭他们去罢。只有一件,朕今日要遁他方,必须抛离祖业,你跟朕到太庙辞别宗祖,然后再寻脱身之计。”随过了五凤楼,君臣们出了午门,入了太庙,走上奉先殿,洗手拈香,跪在太祖神位前,眼含痛泪,暗暗祝告了一回。又从太祖以下,挨着神位,俱各拈香。叩拜已毕,对王承恩道:“朕祖宗何等英雄,何等兴旺!今日传至朕躬,把万里山河一旦送与贼人之手,叫朕死后有何面目见祖宗于地下?”忽然想到流贼,不觉龙眉倒竖,心中暗想:“流贼这回攻破城池,必然焚毁朕的太庙。如今何不将宫殿、仓库先自烧了,大家不得,岂不是好。”又转思:“如今朕若一烧官库,流贼得个空城,必然大怒,动手杀害百姓,众百姓岂不含怨于朕?不如留下宫殿、仓库,叫他留下朕的太庙,休杀朕的子民。”即命王承恩取笔砚过来,叫磨浓墨,提笔走向墙上,写下四句大字:朕与你留宫殿,你与朕留太庙;朕与你留仓库,你与朕留百姓。
写罢,恨望外边,叫声:“李自成,你若依朕言语,朕死亦瞑目!”忽闻喊声渐近,知道紫禁城难保,连忙出了太庙。王承恩领着龙驾,望东掖门而走。是时,忽有一群逃难的人,嚎哭乱跑。万岁一见,只道是一伙流贼,转身就走,说:“不好了,流贼来了!”那些人把君臣二人一冲,彼此不能相顾。万岁跌倒在地,忙挣扎起来。雁翎帽早已跌失,意乱心忙,披发向前急走。走到一道城门口,定神一看,才认得是小南门。僻静元人,城门紧闭,用石打锁不开,只得循墙而走。走到正南门上,也是如此。绕到东门,仍复一样。走了多时,两股觉得酸麻,没奈何坐在街地上。心里想道:“王承恩不知去向,叫朕一个往哪里去走?”意欲回去与贼拼个死活,又恐落贼手,求死不得,反为不美。左思右想,终无善计。仰天长叹道:“朕不必多虑了,就在此处归天罢!”转盼间,忽见一个人慌慌张张,东望西望,从北向南,奔走而来。不知此人是谁,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