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到了城里,侯海洋首先给场道鱼庄送了鱼,这一次只是象征性地送了十斤,得了一百五十元。拿了钱,来到东方红中学时已是七点钟,他按照杜敏给的号码,拨通了电话。
话筒里传来了一个急切的声音:“喂,你好,我是杜敏。”
侯海洋道:“我送鱼过来了。”
在上个星期,杜敏只是给了侯海洋一个电话,忘记要侯海洋的联系方式。结果,她在下午四点钟就坐在店里等侯海洋这个电话,四个小时以后,她才听到电话传过来的天籁之音。
见面之后,杜敏道:“我在商店里坐了接近四个小时,就为了等你的电话。”
此事对于杜敏来说,是一次改变命运的机会,对于侯海洋来说,他只是做了一件有意义的事,两人的重视程度是不一样的。
“我决定开一个家庭餐馆,选好了位置,你帮我把把关。”
在这一个星期里,杜敏把全城所有的尖头鱼餐馆都跑遍了,她惊讶地发现不管是最大的霸道鱼庄,还是简陋的小餐馆,只要有尖头鱼,生意都还不错。经过这个考察,她决定做尖头鱼生、就算那个小伙子不赊,她也要借钱做餐馆。
侯海洋跟着杜敏转了两条街道,来到一片比较集中的街区。
杜敏指着一幢幢红砖房子介绍道:“这是税务局家属楼,这一幢是县委、县政府的,这是交通局的。那边一片楼,也是各个机关的,他们是食店的主要客人。”
在一片红砖楼的中心位置有一幢青砖楼,杜敏将侯海洋带进了青砖楼,道:“这是以前百货公司的家属楼,百货公司垮了以后,很多房子卖了出来,我租了一家底楼,改装成家庭餐馆。”
青砖房底楼有一间房子,上面挂着“尖头鱼馆”的招牌。招牌是用塑料布上贴着的手剪白纸字,算得上巴山城里最简陋的餐馆招牌,白纸剪成的字工整娟秀,出自女人的手笔。
房屋是两室一厅的格局,套内不超过五十平米,一共四张桌子。客厅不大,刚好能摆得下两张桌子,两室也不大,各摆得下一张桌子,厨房和卫生间都没有,是打开窗台增加的临时建筑。
餐馆用的是最便宜的家具,铺上了雪白的桌布,加上墙壁重新刷白,显得干净整洁。尽管餐馆极简陋,投资不多,但是仍然让杜敏跑遍了城里所有亲戚和朋友,受够了白眼,哭了两场,这才勉强借来。她是将一个陌生男人的并不靠谱的几句话当成了救命稻草,成功了,她或许逃脱了残酷命运的考验,若是抓不住这根稻草,她或许将沉沦于社会的最底层,永难翻身。
两人正在参观时,一个中年人走了进来,他是相貌普通的中年人,掉进人群中就找不出来,唯一能让人记住的是他微微朝前挺的肚子。
“你们这里有尖头鱼?”他带着疑问的神情,微紧着眉毛,对小店的环境不太满意。
杜敏赶紧道:“我们有尖头鱼,最新鲜的。”
男子道:“我先看一看,别是冒牌货。”
此时,尖头鱼还在侯海洋的摩托车上,侯海洋道:“稍等,我马上提过来。”
揭开小桶的盖子,里面有六条尖头鱼。中年人凑近小桶看了会儿,他是识货人,道:。嗯,尖头鱼还不错,晚上就在这儿吃饭,八点,煮一份辣子尖头鱼,来一盆酸菜尖头鱼.”这是杜敏的第一单生意,中年人吩咐的时候,她双手一直在颤抖,等到中年人离开以后,她在屋里激动地转圈。
看着她不停地转圈,侯海洋脑子有点昏,道:“你别转了,赶紧准备。”一语惊醒了转圈人,杜敏惊慌地道:“我会做辣子鱼,但是酸菜尖头鱼没有把握。这怎么办?怎么办?”
侯海洋是帮人帮到底,他到厨房里看了看,道:“你赶紧出去买一包新乡酸菜,商店里都有,你这种辣椒不行,赶紧去找点二青条或是朝天冲。”
杜敏这才回过神来,急匆匆到外面去找二青条,等她提着辣椒和酸菜回来时,案板上剖好的鱼已经洗净,并且还码了盐、料酒和青花椒。她恳求道:“我只会做麻辣味的,酸菜鱼没有做过。”
侯海洋道:“麻辣味的,你的手艺如何?”
杜敏说了实话道:“只是会做,谈不上好吃。”由于准备不充分,也因为本钱不够,她只能自己充当厨师。
“这一顿我帮你对付,你得赶紧多学点,下次得自己来。”侯海洋住在牛背陀,吃尖头鱼就如吃白菜一般,和秋云一起想了各种办法让尖头鱼更好吃,做尖头鱼还是很有把握的。
杜敏如一个小跟班,紧紧跟在侯海洋身后,眼睛都不眨。一大盘麻辣尖头鱼和一大盆酸菜尖头鱼如变魔术一样出现在桌上以后,她心更忐忑,站在门外,眼睛盯着屋外的一桌人,‘盯着那一张张嘴巴以及连在嘴上的脸颊。
当客人不停地挥动着筷子,脸上肌肉不停地抖动时,杜敏知道事情成了,她脚软得不行,只能倚着门,否则站不稳。
侯海洋把杜敏拉进了厨房,道:“别人在吃饭,你盯着干什么,我做鱼还不错,做点小炒就不行了,你随时准备上灶。”
“有没有魔芋和豆腐?”屋外有人喊。
杜敏赶紧将准备好的魔芋和豆腐悼水,端出去,倒在了酸菜尖头鱼里面,她怀着忐忑之心问道:“味道行吗?”
中年人吃得额头冒大汗,道:“没有想到一家小馆子有这么地道的尖头鱼,以后来这吃,就要这个味。”
杜敏心慌了,实打实地说:“尖头鱼也不是时时都有。”
中年人听了这话,反而更加放心,道:“以后你有这种正宗的尖头鱼,就给我打电话。”他专门到了厨房里,发了一支烟给侯海洋,道:“师傅,手艺不错啊。”
侯海洋成功地客串了一把厨师,也挺高兴,道:“这是家常味,没有用大馆子里那么多的味精。”
“就要这个味。”中年人道,“好好整,你这个馆子肯定赚钱。”
送走了唯一的客人,杜敏还在发愣,这一桌子菜加上酒钱,总共收了三百八十二块,用了五斤三两尖头鱼,每斤尖头鱼按照市场上的通价收的五十五元一斤,共有二百九十一元五角。
“侯海洋,这么贵的菜,他们吃得还心满意足?他们以后还来吗?”侯海洋反问道:“你定五十五块钱一斤的依据是什么?”
“这一个星期,我把巴山的大小餐馆都走遍了,尖头鱼一共有六家,平均价钱就在五十五块,霸道鱼庄的价钱最高,有一种新乡尖头鱼在八十块钱以上。”
“你这个位置好,附近公家人比较多,生意应该能行。
”侯海洋在村小当教师,工资也只有一百多块钱,只能在霸道鱼庄吃上两斤鱼。他倒吸了一口凉气,暗道:“这个社会太不公平,县城里的有钱人一顿饭就要吃掉我们教师两三个月的工资。杜强的心真黑,用十五块钱收我的鱼,八十块钱卖出去,一斤有六十五块钱的差价。”杜敏给侯海洋倒了一杯茶水,放在桌上,态度殷勤得很,“你稍坐一会儿,我去炒个肉丝。”今天第一顿饭就收了接近四百块钱,让她看到了广阔的钱景,她对侯海洋是发自内心感谢。
炒好仔姜肉丝,煮了番茄蛋汤,杜敏恭敬地给侯海洋倒上一杯酒,两人面对面坐着吃晚饭时,已经接近九点。
“侯师傅,我这店是初开,没有你送鱼过来,我这个店就开不下去。”杜敏没有任何条件同侯海洋讨价还价,她唯一的武器就是女人的酥眼泪。
侯海洋没有问杜敏的家庭情况,被逼到路边店当小姐,家庭境遇用屁股想都想得出来,另一方面,一个星期之内就找了这么一个小店,说明杜敏能干事。
“我的鱼可以每星期送过来,条数不可能太多,也不会太少,现在的关键是你要迅速学会做鱼。鱼再好,没有好手艺都不行。
杜敏没有顾得吃饭,她拿了纸笔坐在侯海洋身边,求道:“侯师傅,你说说诀窍,我记下来。”侯海洋说一句,她就记一句,比当年读书时认真多了。
刚才来的中年人去而复返,直接安排道:“明天中午,还有没有尖头鱼,我要招待客人,要一大盆酸菜鱼,来一份麻辣鱼,配点清汤,其他的菜都可以不要。”
客人走后,杜敏又喜又忧,用渴望的眼神看着侯海洋,道:“侯师傅,明天,你能不能再帮我做一顿午饭?”
侯海洋笑了起来,道:“那我就帮人帮到底,明天中午过来。”
“你的家在城里吗?”杜敏原本想说请他到招待所睡觉,由她来付钱,可是囊中羞涩,她实在说不出口。
“我的同学在城关派出所,住在他的宿舍里。”
杜敏听到派出所三个字,脸上迅速红了起来,道:“谢谢侯师傅,如果不是你,我就真的完了,再也回不了头。”
拯救了弱女子,当英雄的感觉还真的不错。侯海洋骑上摩托车道:“明天我准时来,你把作料备齐就行了。”他属于心灵手巧的类型,学习能力很强,这一段时间,将摩托车玩得很是熟悉,如风一般骑着摩托在街道上奔驰。
在飞驰之时,腰间的传呼机难得地振动起来。能打这个传呼的人都是自己人,侯海洋连忙将车靠到一边,见到一个省会城市电话,还以为是秋云的传呼,急忙找了个公用电话,回了过去。
侯海洋压抑着内心的激动,礼貌地道:。你好,我是侯海洋.’他进人青春期以后,对父亲书香之家的教育很反感,私下同姐姐提起父亲,批评的口气居多。可是他没有意识到,一父亲从小的教育已经深人到骨髓,他嘴上反对父亲,日常行为却深受父亲影响,不说粗话,彬彬有礼,能够聆听。
“我是正丽,刚下飞机,在岭西机场。”
听到是姐姐的声音,侯海洋略为失望,问:“姐,你坐飞机了!”在九十年代初期,巴山县城还少有人乘坐飞机。乘坐飞机者有三类人:一是县里领导;二是县里企业家;三是国防三线企业里的人。一般的人都是仰着脖子看飞机,乘坐飞机是遥不可及的事。
“我和那个弹吉他的一起回来。”侯正丽在电话里羞涩地道。
侯海洋愣了愣,马上反应了过来:“你和男朋友一起回来,姐,你终于承认了?”
“也不是男朋友,是比较好的男性朋友,他叫张沪岭,我们随后就要回来,也就两个多小时。”
“我还没有放寒假,在巴山县城,我们一起吃饭。”“张沪岭是第一次到巴山,找一家特色餐馆,晚上一起吃饭,环境好一些的。他与你是第一次见面,肯定要由小舅子敲敲竹杠。”
“你们到了巴山县城,直接到霸道鱼庄,我在那里等你们。”
想到即将可以看到准姐夫,侯海洋心里颇为兴奋,他加了加油门,摩托车发出巨大的轰鸣声,在“七十一条街”上回荡。霸道鱼庄门口停着十来辆小汽车,将不太大的坝子全部挤满。侯海洋将车停在此地,不由得想起杜敏所说,他觉得杜强赚得太多,对自己不公平。
抬头看了灯火辉煌的酒楼,他发动摩托车,走了。
晚上十一点,侯海洋在县委招待所门口等到了来自岭西的小车。看着小车上皇冠的标志,暗吸了一口凉气,心道:“姐夫来头不小,能坐皇冠车。”
侯正丽身旁是一位一米七五左右的小伙子。小伙子穿了一件黑呢子短大衣,短大衣上还有一条灰色短围巾,温文尔雅、英俊潇洒。侯海洋在等待两人时,一直猜测未来姐夫是什么样,是否配得上姐姐,是否让全家人看得过眼。第一次见面,感观不错。
张沪岭微笑着道:“经常听姐姐说起你,个子高,超过一米八。”
“刚刚一米八。”侯海洋握着了姐夫的手,姐夫张沪岭的手掌软和宽大,就是一个知识分子应该有的手掌。
侯正丽盯着7o摩托车,很惊讶地问道:“你一个月多少钱,买了传呼机,还有摩托车?村小老师工资很高?”
侯海洋道:“这件事情一句话说不清楚,我们慢慢说。”
在招待所前台订房间时,张沪岭抢先拿出钱包和身份证,道:“订两个房间。”侯正丽赶紧挤了过来:“订三个单人间。
侯海洋跟着秋云有了男女之亲以后,不再是小童男了,瞧着姐姐神采飞扬的样子,感觉姐姐与姐夫关系很深了,否则姐夫不会下意识只订两个房间。
前台看了三人一眼,反问了一句:“三个单人间?”
侯正丽抢着道:“三个单人间。”
县委招待所有一些单人间,比标准间要贵,按照侯海洋的用钱习惯,应该是考虑订两个标准间,不是奢华的单人间。单人间有一张一米五的大床,床上铺着雪白的被单,床对面是一台长虹彩电,还有单独的卫生间,卫生间居然有抽水马桶。单人间的条件与新乡小学和牛背陀小学相比,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下。
张沪岭皱着眉毛在房间里转了转,用手摸了摸床上的被子,被子潮湿还有些暗斑,卫生间马桶盖子歪歪斜斜,他对房间的条件不太满意,但他还是很有涵养,没有抱怨。推开窗户以后,呼吸了几口冷冷的空气,他夸了一句:“招待所绿化得还可以。”
侯海洋跟着侯正丽去看房间时,侯正丽小声道:“沪岭在广东只住五星级酒店,住到这种地方,让他够呛。”
在侯海洋心目中,县委招待所条件已经非常好了,他问侯正丽:道:“到了柳河,他怎么住?”
侯正丽脸上洋溢着幸福,道:“那是家,和宾馆不一样,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他爱我,肯定会爱我的家。”
侯海洋夸张地吸了一口气,道:“好酸,我的牙齿都酸掉了,你的琼瑶书真的看多了。”又道,“我们去吃大排档,天然气公司附近形成了规模,很有特点。”
侯正丽道:“也行,反正巴山的餐馆也就这个样。”
安排好房间以后,三人步行到天然气公司附近的大排档。小钟美女远远地就瞧见了侯海洋,不停地招手。小钟美女对付红兵很有点眉来眼去的劲头,只是付红兵心里还想着陆红,两人迟迟没有结果。
侯正丽见小钟美女和弟弟很熟悉,用探寻的目光瞧着侯海洋。进了屋,点完菜,等着小钟美女出去以后,道:“这是谁?”
“这是小钟,付红兵的朋友。”
“付红兵还在城郊小学?”
“他考到县公安局工作了。”
“是公开招考的?你怎么不考?”
侯海洋的伤口又被姐姐无意中碰了碰,他自嘲地笑道:“新乡是鸟不生蛋的地方,我啥消息得不到,活活要被憋死在里面。”
张沪岭没有插话,仔细听姐弟对话。
三人坐在大排档,吃着辣得吐舌头的巴山麻辣鱼片,汗水从额头冒出来,初见面时的拘束便随着汗水而烟消云散。
席间,张沪岭问了问侯海洋的工作情况,然后用断然的口气道:“海洋,你在村小待着有什么意思,赶紧辞职,到广东来。”
侯海洋道:“我想辞职考大学。”
张沪岭颇不以为然:“海洋,我问你,读大学的目的是什么?还不是为了干事业,真正干事业是不需要文凭的;,只有打工者才需要文凭。你看广东的一大批老板,有几个是大学毕业生,都是些草莽英雄。就拿顺德来举例,为什么举顺德,有一句俗话,叫做全国看广东,广东看珠三角,珠三角看顺德。”
侯海洋端正了身体,认真听着准姐夫讲起故事。
“容声冰箱,老板叫潘宁,文化程度是小学四年级,他是以零件代模具,用汽水瓶做试验品,凭借手锤、手锉等极其简陋的工具,打造了第一台双门电冰箱。
“李经纬,健力宝的缔造者,你知道他是什么出身吗?他是遗腹子,在广州东山区孤儿院长大,给人擦过皮鞋,做过印刷工人,在戏院给有钱人打过扇,没进过一天学堂。}o年代,因喜欢玩球,李经纬被县体委看中,提拔到县体委当了副主任。”
侯海洋禁不住插话道:“今年我参加了茂东的篮球联赛,还被评为优秀球员,可惜茂东领导没有看上我。”
“后来一次偶然机遇,他被县政府调到三水酒厂当厂长,每天亲自背着米酒,到佛山和广州挨家挨户推销。你看他的经历,再看现在的健力宝,还用得着费尽心思去考大学?”侯海洋考大学的想法是受到了秋云的影响和鼓励,此时准姐夫一席话给了他很大的震动,考大学的想法被动摇了。
侯正丽单手托腮,完全成了乖乖女,文文静静地作出小鸟依人状。侯海洋与侯正丽两姐弟从小下河捉鱼上树掏鸟,经常忘记两人的性别区分。在侯海洋眼里,姐姐就是一个大大咧咧爽快开朗的女孩,如今在男朋友面前完全变了一个人,成为温室里培养出来的娇弱花朵,至少表面如此。
“今年,青岛啤酒在香港联合交易所成功上市,这是中国第一支H股……股市是经济的晴雨表,我认为国家至少会持续二十年的发展,现在正是进人股市潜伏的最好时机……”张沪岭与侯正丽谈至兴浓处,眉毛飞扬,意气风发。侯正丽以听为主,不时插嘴讨论几句。
侯海洋深切地感到自己孤陋寡闻,他脑中想得最多的是“尖头鱼什么价钱,如何才能学好高中数学,秋云什么时候考试回来”等等上不得台面的小事,与张沪岭相比,他就是一个巴山小县城的小人物。这种感觉如此真实,让他感到沮丧。小钟美女端着酒杯敬了酒,然后把侯海洋拉在一边,道:“春节到哪里去玩,过大年的时候,我请你和付红兵喝酒。”
侯海洋知道小钟美女在追求付红兵,而付红兵又对陆红情有独钟,他不愿意伤了小钟,又不能替付红兵做主,就灵活地道:“如果寒假不外出,我争取过来。”
小钟美女一心想和付红兵谈恋爱,想方设法要创造与付红兵在一起的机会,她叮嘱道:“你一定要来,红兵肯定也要来。”
回到座位,侯正丽警惕地道:“你和那个女的到底是什么关系?”
侯海洋道:“没有什么关系,普通朋友,她和付红兵关系比较好。”
侯正丽告诫道:“第一次恋爱失败,这是好事,让你清醒过来。女人都很现实,别这么早就谈恋爱,还得以事业为重,至少二十五岁才能谈。”
张沪岭很少看到侯正丽如此婆妈,笑了起来:“你这个姐姐管得太宽,海洋一表人才,自然有女人喜欢,侧激.,肴当和尚,这违反人性。”
侯正丽扬了扬拳头,慎道:“你这个想法很肮脏,改天要好好修理。”
张沪岭缩了缩脑袋,道:“夫人在上,我哪里敢啊。”
看到两人情投意合的神态,侯海洋不由得想起了远在茂东的秋云,心道:“也不知秋云考得如何?如果考上,我们的差距就大了,如果考不上,秋云会难受。”他最后想道:“秋云最好还是考上,她有一个好前程,我也会替她高兴,两个人都窝在新乡,那才是最悲哀的事情。”
回县委招待所的路上,侯正丽的神情不太自然,她对弟弟道:“早点睡吧,明天我们回二道拐。”在她的心目中,弟弟还是一位清纯少年,她万万没有料到,半年时间足够一位翩翩少年郎变成熟男人。
侯海洋没有点破姐姐的心思,与姐夫打了声招呼,便进了屋。进屋以后,他先到卫生间洗澡,随着哗哗流水声,思绪飞回到牛背花小学简易的浴室。
侯正丽最初还是假模假样地在屋里看了一会儿电视,过了半个小时,她轻手轻脚地打开房门,来到弟弟房间,耳朵贴在门上,听到里面有轻微的蔚声,便迅速走到张沪岭房前。
张沪岭抱住闪进屋的黑影,热烈地亲吻着,道:“那是你弟弟,还这么小心。”侯正丽抱着充满智慧的脑袋,脸贴着他又黑又密的头发,道:“就是因为是弟弟,我才那么小心,其他人,我才不管这么多。”
两人拥抱着倒在床上,木床发出嘎的一声响,在安静的环境中格外响亮。侯正丽吓了一跳,动动身体,木床便发出嘎嘎的声音。张沪岭开了个玩笑,道:“这是县委招待所,不知这个床睡过多少贪官。”侯正丽狠狠地揪了张沪岭的胳膊,道:“好恶心,我不睡在这里了。”她欲起身,又被张沪岭抱住腰,两人在床上紧紧抱在一起。
侯海洋在梦里,总是觉得耳朵中隐约有嘎嘎的声音。
他没有睡懒觉的习惯,早上七点钟就起了床,在寝室外做完俯卧撑,打了一套青年长拳,身体发热,微微出汗,他感觉身体里充沛的精力似乎要进发出来。回到招待所,姐姐和姐夫的两间房都紧紧关着,他只能进屋继续等待。看了一个多小时的电视,他出门在走道上探头探脑看了一会儿,房门依旧闭着。
侯海洋肚子饿得咕咕叫,他实在等不及,便出门寻早餐。县委招待所外有好几家早餐店,他在豆花馆子前稍有犹豫,还是走了进去。前一次在这家豆花馆子,他意外地遇到初恋情人吕明,如今初恋情人牵了别人的手,与自己再没有半分关系,这件事如一根细针扎进了心里,总是在不经意间刺痛着他。即使有了秋云,那根针也没有被拔出。唯一能锈蚀这根针的只能是时间,十年到十五年的时间,或许那根针就会由心尖移到大脑,由心痛变成一种青春回忆。
吃罢早餐,用餐巾纸抹了油嘴,侯海洋回到招待所。
县委招待所是苏式建筑,走道宽大,层高足有五米,地面是打磨光亮的瓜米石。瓜米石是一种体积很小的碎石子,铺在地板上,时间越久,瓜米石越亮。
无人走动,走道异常安静。
冬日暖阳透过窗户射进来,射亮了空气中的浮尘。侯海洋奇异地感觉到特殊的神秘感和庄严感,能听到行走在这个建筑里稳重的脚步声,能感受到流淌在建筑里厚重的历史,不由得收敛了笑容。
回到寝室,推开窗,潜伏良久的冷空气不顾一切扑了进来。他见到窗外一位白发老人背着手漫步在树间小道,这位老人穿着一件洗得灰白的老军装,风纪扣扣得严实。他以为是张建国老县长,等到老人漫步回来,这才发现不是,老人比张建国年龄更长,老年斑格外明显。
白发老者沿着小道一直往前走,转弯,消失了。
等到了十点半,侯正丽终于出现在门口,道:“二娃,你什么时间起床,吃早饭没有?”
侯海洋扬了扬手中的传呼机,道:“大姐,拜托,都是什么时候了,才起床,若是被爸爸知道姐夫要睡懒觉,肯定会唠叨。”
侯正丽脸颊上带着淡淡的红晕,道:“别跟爸说晚上的事,他若是给姐夫讲书香之家的传统,才让人笑掉大牙。姐夫家在岭西,兄弟姐妹都是知识分子,最差都是大本,别人从来不提什么书香之家。”
侯海洋的传呼机响了起来,号码是小卖店的,他将传呼放回裤袋里,道:“我们什么时候回二道拐?”
“吃了午饭,我们回二道拐。”
“姐夫很有钱啊,他是做哪一行,昨晚脚矛半天,我还是迷迷糊糊的。”
“你姐夫研究生毕业以后就来到广东,有两个主业,一是在海南搞房地产,二是从事证券行业。在他们这两个行业,机遇多得很,抓得住机遇,今天还是穷光蛋,明天就是百万富翁。其实我也不知道他到底有多少钱,不过他能调动的钱应该以亿来算。”侯正丽尽量用平淡的语气说出了这话。
侯海洋原本以为姐夫或许有个十几万或是二十几万,没有料到姐夫根本不是这个概念,而是以“亿”来作为计量单位。他册着手腕算:“我的月工资只有一百来块,全年算是一千五百块钱,十个教师是一万五,百个是十五万,千个是一百五十万,万个是一千五十万,十万个我才是一亿五千万。”算到这,他用不可置信的神情道:“姐,吹牛吧?”
侯正丽正色道:“二娃,你没有走出巴山,不知道世界之大。广东是改革开放的第一线,富翁简直是批量产生,他们过的日子远远超出了巴山人的想象,我第一次与他的朋友见面,也被吓到了。一瓶洋酒就是上万,他们有时喝起劲,一晚上喝十来瓶。”“我若有了一亿,首先给爸点钱让他去通关系,早点民转公。”
“你有了一亿,还在意民转公吗?”侯正丽撇了撇嘴巴。
“那倒也是。”侯海洋此时只能用震惊来形容自己的心情,他实在想不通以亿为单位是什么概念。有一个农民向往当皇帝,在他心目中,当了皇帝最大的好处是在水田四周都放下猪头肉,犁田时,无论走到哪一边都能吃上两片猪头肉。他此时就是想象中当皇帝的农民。
这时,传呼又响了起来,侯海洋看了一眼传呼,道:“我还有点事情,中午不同你们吃饭,吃完饭,你给我打传呼。”
侯正丽追着问:“你是不是谈恋爱了,这么急匆匆的。我给你说,别去谈恋爱,你还年轻,别找些歪瓜裂枣回来。”
侯海洋回了一句:“我是行侠仗义,拯救弱女子于水深火热之中。”
他说的完全是真话,侯正丽却根本不相信,道:“我们今天回二道拐,明天就要回岭西,你接到传呼后,马上就要同我们会合。”
侯海洋发动摩托车,留给了侯正丽一个潇洒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