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那时,妈妈虽已常常向我提起婚姻问题,却从来没想到过小秀儿。为了不同凡响,我也一直没向她公开。但我知道妈妈是喜欢小秀儿的,我相信她准会同意。妈妈同意,爸爸准会帮忙。
然而,命运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
偏偏这时,小秀儿的哥哥被抓起来了,罪名是参加了“反革命组织”,恶毒攻击“中央首长”。不久,小秀儿的爸爸也被查出了问题,说他本来就是个坏分子,说不定还是个漏网地主。
“那不会是真的!难道你没尝过那些人的信口雌黄?”我几乎是在朝妈妈喊。
“我们最好还是,暂时少和他们来往吧。”妈妈还是这么说。
“不,这不可能!我爱小秀儿,我们已经确定了关系!”
“什么?”妈妈惊呆了。
“是的,还要请爸爸帮忙,把小秀儿转回来……”
妈妈考虑了许久,对我说:“爸爸和我虽是解放了,问题却没了结。尤其是因为爸爸当时说过一句‘江青是戏子’,他如果帮这个忙,会招来不可想象的后果。再说,你学外语,将来出国,出身和社会关系都是重要的……”
“妈妈,你这是庸俗!是的,是庸俗!甚至是卑鄙!”我喊着,跳着,怒不可遏。
“大海!你愿意爸爸再被打倒,愿意妈妈心脏病复发吗?大海,我……”
我把决心暂时藏起来。
为了学校里的事,我有几天没去找小秀儿,再去的时候,就感到一种异常的气氛。小秀儿默默不语,阿姨忽然变得客气,便是邻居,也用异样的眼光看我,开始,我以为那还是为了小秀儿的爸爸和哥哥。我安慰阿姨,没想到阿姨却哭着对我说:“你以后别来我家了,不要连累了你们。这些年没少麻烦你家,尤其是小秀儿小时候那几年,我们孤儿寡母,多亏你家。咱不能忘恩负义,做出没良心的事来。”
“阿姨,你说什么呀?”我简直发蒙。阿姨出去了。
“阿姨这是怎么啦?”我问小秀儿。
小秀儿当时的样子啊!我现在还常常在梦中见到。她一动不动,脸上毫无表情,只有眼泪如泉水般地涌出,沿着苍白的脸颊流淌。
“小秀儿!你怎么啦?”我摇撼她。
许久,她才抹去泪水,说:“我们出去走走,我告诉你……”
在小胡同昏黄的街灯下,她告诉我:“婶婶今天来了。”
“是这样,妈妈发昏了!我去找她!”我蹬上车要走。
小秀儿拉住我,不让我去,并要我保证,要我发誓,不许跟妈妈吵。因为她答应了妈妈,不把这事告诉我。
“既然如此,我们就不要管她了,现在是恋爱自由,婚姻自由!”我说。
“不!绝不!”
“什么绝不?”
“咱们断绝来往吧。”小秀儿说。
“这不可能!我们为什么要分开?”我觉得恐怖。
小秀儿倒仿佛平静了,她说:“我不愿意连累你和伯伯婶婶,我也不愿意做那种角色……”
“哪种角色?小秀儿,这就是你的庸俗了!”
“难道你才发现我的庸俗?”她第一次用这种语气跟我说话,但马上她就向我道歉,求我原谅,说一切都等以后再说,她明天就要回兵团。
“小秀儿,我一定想办法把你转回来!一定!”我喊。仿佛这一切都是因为那条狭窄的胡同和昏黄的街灯,每在噩梦中,我都在把它们砸灭,把它们捣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