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 举重若轻,静对万物
重为轻根,静为躁君。
这一章主要讲了“静、躁、重、轻”的对立统一。
“重为轻根”,重是轻的根本。
世界上很多看起来很轻的东西,要是没有重作为根本,是立不住脚的。有个成语叫“举重若轻”,其中的轻就是相对重而言的,原本很重的东西,他却非常轻松地举了起来,就像这个东西很轻一样。那么,如果没有“重”,这个“轻”会怎么样?它会失去意义和价值。
老子专门谈到轻重的关系,就是想告诉大家,所有的轻都是以重为基础的,包括社会上的诸多显现。
“重”是什么?是一种分量、容量和厚度,所以我们经常说“厚重”,像大地一样厚重,能承载万物。厚德载物的厚德,就是“重”的一种,它是做事稳当靠得住、老成持重等诸多优点的集合体。我们常说的“重量级”中的重也有这个味道,这个重是有分量、有价值的。只有以这样的“重”为基础或参照系,事物才能呈现出“轻”来。所以,“重”是可以控制“轻”的,有了一定的“重”,就可以制约“轻”。
我们做人做事都要以“重”为主,注重积累和沉淀。“轻”则与“重”相对,是展示和表现。我经常说,谁能做大事,谁做不了大事,就看他的轻重。如果他稳重、老成、厚德,懂得积累,而且非常低调,他就有可能成大器。朱德就是典型的厚德载物,大家可以了解一下他的经历,从他身上学习一种“厚”的东西。
“静为躁君”,静是躁的主宰。中医用药分君药和臣药,君药指的是治疗某种病症最主要的药,配伍的药则叫臣药。对人类来说,心灵就是“君”,肉体就是“臣”,“臣”是用来辅佐君、承载君的意志、将君意转化为现实的。“静”和“躁”的关系也是这样,“静”可以主宰“躁”。
“静”是安详宁静,“躁”是浮躁、肤浅、喧哗、飘飘然、不可一世。它们是对立统一的,有点像《空空之外》中的真心和妄心。其中,“静”对应真心,“躁”对应妄心,真心主宰妄心。但与此同时,真心和妄心又是一体的,“静”和“躁”也是一体的,“重”和“轻”同样是一体的。
我们夸一个人的时候,总会说他“每临大事有静气”,意思是,每逢遇到大事,他都不会浮躁,格外镇定自若,身上有一种沉静清明的气息。为什么?因为他的人格达到了一定的境界,有了“重”作为基础,也有了“静”的功力,所以他在言行举止间就有了静气。“静气”也很重要,也是一个能做大事的人所必备的素质。
淝水之战是东晋非常重要的战役,如果东晋战败,就会被前秦灭国,而且前秦的兵力远远超过东晋,形势非常危急,但即使在这样的关键时刻,东晋主帅谢安依然镇静自若,还与友人下棋。东晋打了胜仗,捷报传到他那里时,他也只是看了一眼就放在身边,陪他下棋的朋友问他战况如何,他才淡淡地说了句:“孩子们打了胜仗。”毫不飞扬跋扈、沾沾自喜,觉得打仗和下棋一样。
《菜根谭》中有一句话是:“宠辱不惊,闲看庭前花开花落;去留无意,漫随天外云卷云舒。”这就是一种静气。还有我过去非常喜欢的一副对联:“静对古书寻乐趣,闲观云物会天机”,其中有两个要点,第一就是静气,第二是闲。静是心不浮躁,闲是心中无事。心的闲是静的必要条件,心中一有事,就静不下来,心中无事,永远保持一颗闲心,才能自在随缘地做事。所以,得道的第一个标志就是无事,得道者也叫无事道人、无事真人、无心道人、无心真人。心中一有事就是凡夫,就会浮躁。
上学时,我还在房间里贴过一幅字,内容是:“匹夫见辱,拔剑而起,挺身而斗,此不足为勇也。天下有大勇者,卒然临之而不惊,无故加之而不怒;此其所挟持者甚大,而其志甚远也。”这两句话出自苏轼的《留侯论》,意思是,普通人如果被人侮辱,肯定会怒发冲冠拔剑而起,跟对方决斗,这不是真正的勇敢。真正的勇者即便死到临头也不会惊慌失措,即使被人冤枉也不会火冒三丈。这就是静气。
佛教也强调静,因此佛教中有很多关于静的故事,其中有一个故事特别有意思:有一次,一个日本姑娘跟村里的小伙子谈恋爱,不小心怀了孕,她父母觉得很丢脸,就逼问她谁是孩子的父亲,姑娘不敢说出真相,就说是附近寺院里的一位禅师。她的父母很生气,不但在村里大骂禅师,孩子生下来之后还抱到寺院里交给禅师,说,这是你的孩子,你自己养吧。禅师明明被冤枉了,却不辩解,只说了句“真是这样吗”,就把孩子留了下来,抚养了很多年。后来那个姑娘实在过意不去,把真相告诉了父母,父母知道冤枉了禅师之后也很羞愧,就去寺院里向禅师道歉,还把孩子要回去抚养。禅师仍然只说了句“真是这样吗”,就把孩子交还给他们。这整个过程中,禅师既没有争辩,也没有抱怨,一直非常宁静。对他来说,这也是一种修行,是一种对道的验证。
禅宗有专门的对治方法,叫“报冤行”,意思是,全然接受所有加诸在自己身上的不平事,认为冤枉自己的人是前世的债主,所以他冤枉自己也没关系,是自己欠他的。佛家相信因果报应,认为一切都是自己的行为带来的结果,有些结果是前世的行为所致,有些行为是今世的行为所致,全都不是无缘无故的。这是一种思维方式。愿意这样训练自己的人,遇到任何事情都不会解释,更不会抱怨,只会全然接受。如果他不能全然接受,还有怨言,说明他修得不够,还没修到家。即使他没有怨言,只有无法平复的情绪,也说明他修得不够。经过长久的训练,达到前面禅师这样的地步,既不会因为被人冤枉而悲伤愤怒,也不会因为沉冤得雪而感到开心,始终安住在自己的境界里,就算是修成了。
此外,禅宗还有三种修行方法,分别是“随缘行”“称法行”和“无所求行”。
“随缘行”的意思是,遇上所有事情都不要执著,随顺因缘。比如,任何一个圈子里都会有人受欢迎、有人坐冷板凳,前者不能沉浸在受欢迎的喜悦之中,后者也不用心理不平衡,只管接受迎面而来的一切,接受命运中一切的剧情,借它们锻炼自己的道心。这有点像老子所说的“道法自然”,道法自然就是不去强求。
“称法行”指的是,所有行为都要如法,都要符合佛教的教义。
“无所求行”,不求任何东西,对治自己的贪心。
禅宗就是用这四种方法,慢慢地做到老子所说的这个“静”字。
达摩就是这样,他遇到梁武帝时,一言不合,发现对方不是自己所找的人,马上就扭头离去,绝不会因为对方是个皇帝而迁就他,或争取他。当然,皇帝的力量很大,如果争取他,也许对弘法有更大的帮助,但达摩不这么想。他不想在没有意义的事情上浪费时间。对他来说,真正有意义的,是找到一个能和他心心相印、方向一致、能放下自己的人,只有这样的人,才能真正地传承他的法脉,也只有能传承法脉者,才谈得上将法脉发扬光大。而梁武帝不是这样的人,他不是真正的大法器。所以,达摩当下就随缘离去,梁武帝派兵去追,他也不留下,一苇渡江而去。后来他在少林寺的少室山下面壁九年,人称壁观婆罗门,最后终于等到二祖,其法脉也就有了真正的传人。这也是静,他丝毫不会因为发下了大愿,承载着巨大的使命,就沉不住气,攀缘地做出选择。换句话说,他一点都不“躁”。做大事的人必须这样,沉不住气、容易浮躁的人往往会坏事,至少成就不了大业。
我老是对别人说,最近我已经写了多少字,我今天写了多少字。为什么?因为我要给别人做出表率:无论每天有多少事来找我,无论每天发生什么事,我都会做我该做的事情,而且会尽量多做一些。因为,无论怎么样,一切都在过去,心里没必要装一些很快就会过去的事,更不该让它们干扰自己该做的事。所以,一切都随缘,在随缘的同时积极做事。当然,做与不做,多做还是少做,对我的个体生命来说没什么区别,因为我只是在完成一件事,不是为了得到什么。但是我做与不做、多做还是少做,对社会有很大的区别,那么我就多做一些,为世界多留一些有价值的东西。
积极做事,万事随缘,这也是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