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美国人以自由制度对抗个人主义的影响

从本质上讲，专制制度对被统治者是心怀恐惧的。在其眼中，人与人的隔绝是让自己基业长青的最有力的保障，因此它总是竭尽所能造成人们之间的不相往来。在人心的种种阴暗面里，专制对利己主义最是青睐。如果被统治者对彼此缺乏爱护之心，那么专制者也很容易接受被统治者对他的漠然。专制者不会主动请被统治者来协助他一起管理国家，只要被统治者不想参与国家的领导工作，他心里就感到很踏实了。于是专制者颠倒是非，将团结合作为社会创造繁荣的人称为乱民贼子，却将一心为己、毫不利人的人美誉成善良公民。

所以，专制制度导致的恶，其实就是平等所滋长的恶。专制与平等这两个事物，以一种有危害的方式相辅相成地结合起来。平等让每个人成为独立的个体，让他们失去了团结起来的共同联系。专制则在人们之间筑起藩篱，将他们分割开来。平等让人们变得自私自利，而毫不顾及他人。专制则让人们将漠视对方看作一种公德。

所以，专制在任何时代都是让人恐惧的危险之物，在民主时代尤其如此。

显而易见，在这样的时代里，自由方是人们最需要的。

当每个公民都参加治理国家的事务时，他们肯定会走出个人利益的小圈子，有时还会将一己观点抛弃掉。

倘若每个人都去参加公共事务，他们会意识到自己无法像从前认为的那样能够不依靠他人而独立存在，于是，为了获取他人的一臂之力，他们自己就要时常准备着对别人施加帮助。

当公众对国家进行治理的时候，每个人都能够感到大家彼此照顾的益处，为了赢得那些和自己一并对国家进行治理的人们的尊敬与赞扬，每个人都会在彼此照顾方面下工夫。

这样一来，人们必然要将一些感情放在内心深处，且收藏起来，这些感情是让人感到心灰意懒并且导致隔阂的感情。不再轻易流露出傲慢之情和鄙视之意，就连利己主义本身也会产生恐惧之感。

在自由的政体下，很多公职都是由选举产生的，这样一来，那些志高才疏把自己封闭在个人生活的小圈子里的人，将会一天到晚地感到没有周围同胞的援助，自己要想维持生存是一件困难之事。

就这样，他们为了自己的小算盘而开始为别人着想，并且逐渐发现忘记自己有时反倒会给自己带来一定的益处。我明白，也许有人会提出反驳，说一些诸如选举是钩心斗角的游戏，候选人总是采用卑劣的手段并彼此攻击的话。在选举的过程中存在敌对的情况是千真万确的，而且选举的次数越频繁，敌对的程度就越激烈。

当然，这些都是非常巨大的弊端，但是这些弊端都是一时的，而选举带来的益处却是永恒的。

渴望当选的急切心情，有时会让某些人摆出战斗的姿态，但是这种急切的情绪也会慢慢让人们采取彼此帮助的观点。就算在某次选举中，两位原本是朋友的人可能不幸反目成仇，但是选举制度本身却能让原本素不相识的大批公民长时间地保持接近。自由导致个别的仇恨，专制却催生出普遍的淡漠。

面对自由与平等，美国人成功地用前者抵制了后者，还导致了个人主义。

在民主时期，社会机体自然产生了危害甚大的痼疾。在美国的立法者们眼中，仅仅凭借在全国实行代议制并不足以将这一痼疾治愈。他们还认为，让国内的各阶层人民享有自己独立的政治生活权利，从而无限增加公民们共同行动且随时对彼此有信赖感的机会，是合适的。

美国人睿智地将上述办法付诸实施了。

全国的共同重大公共事务，仅仅被某些主要公民把持着。而这些公民也只是每隔一段时间聚集到一起开开会而已，而且时常是会议结束后互相见面的机会就稀少了，所以他们之间并没有长久的联系。然而，当本地居民主管地方上的事务的时候，这些居民自然要频频接触，不止如此，他们还必须互相认识，并取悦对方。

让人们舍弃自我的利益而对整个国家的命运表示关心，并不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情。因为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很明白国家命运会对他个人的境遇产生何种影响。然而，倘若要修建一条通往他家园的马路，他立即就会理解这件公共事务和他个人私事之间有着怎样的关系，而且不用对他说，他就能察觉到个人利益与集体利益之间存在的联系有多么密切。

所以，在这种情况下，倘若让公民们对小事多加留心，而对大事少一些操劳，他们反而会更热衷于公益，并且感到一定要通过持续地彼此协作去践行公益事业。

一个人也许会因一次光明正大的行为而获得人民的爱戴，但他要想得到周边人的长久好感，就必须持续地做不为人注意的好事，并且做出一些微小的服务，此外，还得养成始终向善的作风，时常被人们称赞为廉洁奉公。

地方上的自由，会让大部分公民注重邻人与亲友之间的情感，因此它会对那种让人们彼此隔离的本能作出抵制，并且持续不停地促进人们恢复互相合作的天性，并强迫他们互帮互助。

在美国，就算是最有钱的公民也会格外注意让自己跟群众打成一片，并且持续与他们靠近，乐于倾听他们的意见，并时常跟他们交流。因为这些有钱一族明白，在民主制度下，富人往往会需要穷人助其一臂之力，而在民主时代，获得穷人之心的最有效手段是采用和善的态度对待他们，而非对他们施以小恩小利。给穷人的恩惠越大，越会暴露出贫富差距，让受惠者的心里悄然滋生厌烦的情绪。然而，亲切待人，却拥有无法抵挡的魅力，因为和善能够将人打动，态度粗暴却会将人伤害。

富人并不能一下子理解这一真理。在民主革命正在进行时，他们通常都会对这个真理持以不赞成的态度，甚至在民主革命完成之后，他们也没有立即认可。尽管他们乐意做一些公益之事，但同时又想要继续跟民众保持一定距离。他们觉得这样做就足够了，而事实并不是他们所想的这样。就算他们散尽家财，也不会重新将周边人的心温暖。周边人所要求的，并不是让他们荡尽家财，而是让他们摒弃自己的傲慢。

美国人的所有想象力可以说都被用来发明致富之道以及满足公众需要的方法上了。每个地方知识最渊博的公民，都竭力用自己的知识去开掘一些新的良方，以促进本地区的昌盛；一旦他们寻觅到某个合适的良方，就会立马将其共享，让大家一起使用。

美国从政者身上有一些司空见惯的缺点和弱点。当你对他们进行仔细观察的时候，会让人对美国的日渐昌盛感到惊讶。然而，事实并非如此，无须产生惊讶感。因为让美国的民主制度大行其道的，并非这些被选举出来的行政和立法官员，而是因为这些官员是经过选举而产生的。

倘若觉得美国人的爱国热情和他们所表现出的对同胞福利的热心并非出自真诚，那么未免失之偏颇。虽然美国和其他国家一样，人的大部分行动都是受个人利益的控制，但是在美国，个人利益对人的所有行动并没有支配权。

必须指出的是，对于美国人为公共事业所作出的巨大而真诚的牺牲这一点，我一而再再而三地目睹到。并且多次发现，他们在关键时刻基本上总能忠实地彼此帮助。

美国居民所享有的自由制度，以及让他们能充分行使的政治权利，让每个人随时都感到自己是社会中的一分子。这种制度与权利，让他们的思维中时常意识到，为同胞出力除了是他的义务之外，对他自身也非常有益处。同时，他们没有丝毫私人的理由去讨厌自己的同胞，因为他们既不是别人的主人，也不是别人的奴隶，这使得他们更容易怜悯别人。他们热衷于公益最开始是出于必要，后来又转变为源于自己的本意。当初依靠心计所做的行为逐渐变成一种习惯，而为同胞的幸福所进行的劳动付出，则最终成为他们服务同胞的一种习性与喜好。

很多法国人将身份平等看作恶中之最，将政治自由视为第二大恶。当他们必须要对前者有所容忍的时候，至少会千方百计地回避后者。而对于我来说，我觉得，要和平等所滋生的各种恶作斗争，政治自由是唯一的有效良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