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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封信
写信人与收信人同前
亲爱的索菲,想给你写信很久了,但由于心中感到惭愧而迟迟未果。我要告诉你的事是如此奇怪、如此可笑、又如此凄凉,我不知道你会感动还是会发笑。我却至今还一点也不明白。别啰唆了,还是开门见山地说吧。我在信中曾多次和你谈过我们诺阿穆蒂埃村的本堂神甫奥班,甚至还叙述过一个决定他职业的经历。我生活孤独,思想也像你知道的那样,相当忧郁,因而能与一个聪明、有学问和可爱的男人交往,对我是极为难得的。也许我让他看出来我对他感兴趣,因此不久以后,他便成了我们家的老朋友。众人无知,越显得他才思敏锐。我承认,和这样一位出类拔萃的男人交谈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愉快。也许还由于,因为必须把一切都告诉你,而且我性格上的缺点怎么也瞒不过你,也许还由于你经常责备我的那种风流(这是你的话)的天性不知不觉地在我身上起了作用。我喜欢使我喜欢的人高兴,我希望我所爱的人爱我……听了我这番开场白,我仿佛看见你瞪大了眼睛,也似乎听见你说:“朱莉!……”请你放心,我这样的年纪是不会做荒唐事的。我继续说吧。我们的关系变得亲密了,但有一点我必须立即声明,就是,他从未说过或做过任何与他的圣职不相称的言行。他在我那儿很愉快。我们常常谈到他的青年时代。我不止一次地冒昧提出他那段只给他带来一束鲜花(现在已在我的壁炉中化为灰烬)的罗曼史和他穿上教士黑袍的问题。我很快地发现他已不再去想那个移情别向的女子了。有一天,他在城里碰见那女子,甚至还和她说了话,回来后把一切都告诉了我,还毫不激动地对我说,那女子很幸福,有了几个可爱的孩子。他偶然看见过几次亨利发脾气。我不得不对他说了些心里话,而他也增加了对我的兴趣。他了解我丈夫,像和他来往过十年似的。再说,他和你一样能给我出主意,而且更加公正,因为你总认为双方都有错误。他则总站在我一边,但劝我要谨慎和讲策略。一句话,他表现出是个忠实的朋友。他身上有点女性味,使我倾倒。他的聪明与你相仿,性格热情、坚定、感觉敏锐、精神集中、有强烈的责任感……我在拼凑句子好拖延解释。我不能坦白说出来,怕写在这张纸上。我多么愿意与你围炉共坐,中间放个小织布机,一起绣门帘啊!——算了,算了,我的索菲,那个重要的字眼非说不可了。那个可怜的苦人儿爱上我了。你笑了?生气了?我真想这时候能见到你。当然啰,他什么也没对我说,但我们谁也骗不了谁,还有他那双又大又黑的眼睛!……这一下,我相信你笑了。——多少花花公子都想有这样一双会说话的眼睛啊!我看见过多少这类人想使自己的眼睛说话,但只会说些蠢话。当我看出他的心病时,实不瞒你,我狡黠的天性先是几乎喜不自胜。我这样的年纪还能征服男人的心,一颗纯情的心!……能使人产生这样的感情,一种简直不可能的爱情,真不简单啊!……呸!这种丑恶的想法一闪就过去了。“他是个谦谦君子,只要我轻举妄动,就害了他了。”我心里想道,“太可怕了。这一切非结束不可。”我拼命思索,看怎样才能和他保持距离。有一天潮退时,我们在沙滩散步。他一句话也不敢对我说,我也很窘。死一般的寂静足足延续了五分钟,其间为了掩饰窘态,我弯腰捡贝壳。最后,我对他说:“亲爱的神甫,我一定要写信叫人让你到另外一个更好的地方去当本堂神甫。我这就给我叔叔写信,如有必要,我会亲自去。”“离开诺阿穆蒂埃!”他双掌合十大叫道,“可我在这里多幸福啊!自从你来到这里以后,我还需要什么呢?你给了我一切,我那小小的陋室简直成了王宫。”“不。”我又说道,“我叔叔年纪已经很大了,万一不幸去世,我就不知道该求谁去给你弄一个合适的位置了。”“唉!夫人,离开这个村子我太遗憾了!……圣马利亚的本堂神甫故去了,而我感到放心的是拉东[14]神甫将去补缺。他是位可敬的教士,我很高兴,因为如果主教大人想起了我……”
“圣马利亚的本堂神甫死了!”我大声叫了起来,“我今天就去N城,看我叔叔。”
“噢,夫人,别这样做。拉东神甫比我更合适,再说,离开诺阿穆蒂埃!……”
“神甫先生,”我坚决地说道,“必须如此!”听了这句话,他低下头,不敢再反对了。我几乎跑着返回城堡。他在后面紧紧跟随,这个可怜的人,惊慌得连口也不敢开。一脸颓丧的样子。我一分钟也不耽搁。八点钟便赶到我叔叔家里。我发现他对那个拉东很有好感,但他喜欢我。我知道我的影响力。最后,经过长时间的辩论,我获得了我想要的东西。拉东被排挤掉了,奥班教士成了圣马利亚的本堂神甫。他上任已经两天。可怜的人明白了我那句“必须如此”。他深深地感谢我,一个劲儿地说感激不尽。我也感谢他尽快离开诺阿穆蒂埃并且甚至告诉我,他急着要去谢谢主教大人。走的时候,他把他那个美丽的拜占庭小箱子送给了我,还请求我允许他不时给我写信。怎么样?我的美人。“你满意吗?库西?”[15]——这是一次教训。等我回到社交圈子时,我绝不会忘记。不过,我那时已经三十三岁了,不会再担心有人爱我……和发生这样的爱情了!……——当然,那是不可能的。——不管怎样,这件荒唐事倒给我留下了一个美丽的小箱子和一个真正的朋友。当我四十岁,成了祖母的时候,我会进行活动,为奥班教士在巴黎谋个本堂神甫的职位。你就瞧着吧,亲爱的,将来主持你女儿第一次领圣体仪式的一定是他。
一八四五年五月某日于诺阿穆蒂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