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封信

奥班神甫写给圣××神学教授布吕诺神甫

亲爱的师长，给你写这封信的是圣马利亚的本堂神甫而不再是诺阿穆蒂埃那个地位卑微的住持教士了。我已经离开我那片沼泽[16]，搬进城里，住在N城最热闹的大街一所漂亮的本堂神甫宅邸。我现在是一座大教堂的本堂神甫。那是一座修建得很好、保存也很完整的华丽建筑，在法国所有画册里都见得到。当我第一次站在金碧辉煌的大理石祭坛前主持弥撒时，简直不敢相信这就是我。一想到假期你来看我，我多么高兴啊。我会给你准备一个好房间、一张舒适的床，另外还有我称之为我的诺阿穆蒂埃葡萄酒的一种波尔多葡萄酒，我敢说，这种酒一定很合你的口味。但你一定会问，你是怎样从诺阿穆蒂埃调到圣马利亚来的呀？上次咱们在大殿门口分手，现在我已经升堂入室，到了钟楼了。

啊，梅丽贝，这是神赐予我们的福荫。[17]

亲爱的大人，上帝安排，诺阿穆蒂埃来了一位巴黎贵夫人。从来不会降临到咱们这样人头上的不幸使她暂时被迫靠每年一万埃居度日。她可爱而善良，惜乎爱看无聊的读物以及和京城那些轻浮子弟交游，有点变坏了。她不甘心和一位不值得她夸耀的丈夫过着死气沉沉的生活，竟然降尊纡贵，爱上了我，不断送礼物给我和邀请我，每天都编排非我参加不可的计划。“神甫，我想学拉丁文……神甫，我想学植物学。”吓得我直往后退。[18]她不是想我教她神学吗？[19]当时你在哪里呢？亲爱的师长。总之，为了满足这种求知欲，非把咱们圣阿……所有的教授请来不可。幸亏她这些异想天开的念头总是有始无终，课难得上到第三堂。当我告诉她拉丁文中的“rosa”意思是玫瑰时，她惊叫起来：“神甫，你的学问真渊博呀！你怎么就甘心埋没在诺阿穆蒂埃呢？”亲爱的师长，全告诉你了吧，这位善良的夫人看了许多当今粗制滥造的坏书，脑子里产生了一些古怪的想法。有一天，她看了一本她刚从巴黎收到的书，心中很激动，把书借了给我。那是雷缪萨[20]写的《阿贝拉尔》。你大概看过了，一定很欣赏作者精辟的研究，可惜这种研究却在一个坏人的脑子里进行。我则一下子跳到第二卷，即“阿贝拉尔的哲学”，津津有味地看完之后才回到第一卷，看那个异端分子首领的身世。当然，那位贵夫人想看的就是这些。亲爱的师长，这使我开了眼界。我明白，和如此醉心科学的美貌夫人来往实在是危险的事。这一位兴奋起来，连爱洛伊丝[21]也自愧不如。我面临这种新形势，正感到十分为难的时候，她突然对我说：“神甫，我必须要你做圣马利亚的本堂神甫，原来那位神甫死了。必须如此！”说完，她立即登车，去找主教。几天后，我便成了圣马利亚的本堂神甫，靠人情获得头衔，心里颇有点惭愧，但看到自己能远离一只京都母狮的魔爪，却又感觉庆幸。亲爱的师长，母狮在巴黎的土语中指一个时髦女子。

啊，宙斯！你给我们创造了怎样一类女人啊！[22]

运气来了，难道该给予拒绝，而去冒风险吗？真傻！坎特伯雷的圣托马斯不也接受了亨利二世所赐的城堡吗？[23]再见了，亲爱的师长，我希望几个月后和你畅谈哲学，大家坐在舒服的扶手椅上，面前摆着一只喂肥的小母鸡和一瓶波尔多葡萄酒，按哲学家的习惯。祝你身体健康，再见。[24]

一八四五年五月于N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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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诺阿穆蒂埃，法国西部省份旺代在大西洋中的小岛，有桥和公路（落潮时）与大陆相通。

[2] 诺阿穆蒂埃城堡为一巨大的四边形建筑，长一百米，宽五十米。由中央塔楼及较矮的外墙构成，墙外有壕沟。中央塔楼为四层方形，有四个角楼。外墙亦有角楼四个，其中南面两个毁于战火。

[3] 菲拉曼特，法国十七世纪喜剧作家莫里哀于一六七二年创作及演出的喜剧《女学者》中附庸风雅而不学无术的女人。

[4] 《威廉·迈斯特》，十九世纪德国伟大诗人歌德的长篇巨著，分为两部分，即《学习时代》和《漫游时代》。小说的主人公要摆脱狭隘的环境、向往广阔天地和更高的理想，经过无数的错误和挫折，终于达到理想的境界。

[5] 霍夫曼，德国十八世纪末十九世纪初神怪小说作家及浪漫主义作曲家。

[6] 《莫普拉》，十九世纪法国著名女作家乔治·桑于一八三六年发表的小说，描写一个封建家族的两个后代莫普拉和艾德梅的爱情故事。

[7] 海盗之歌应在拜伦的长篇叙事诗《海盗》之中而非在《异教徒》一诗之内。

[8] 见莫里哀喜剧《贵人迷》第三幕第三场。

[9] 里摩日，法国西南部城市，以生产瓷器及搪瓷器皿驰名于世。

[10] 《教会圣师传》，教会圣师即宗教理论学者，其著作是宗教教条的依据。

[11] 《约瑟兰》，十九世纪法国著名诗人拉马丁于一八三六年发表的作品，叙述青年教士约瑟兰为了履行宗教职责而牺牲爱情的故事。

[12] 卢梭，十八世纪法国著名作家、思想家，著有《忏悔录》《爱弥儿》等，是欧洲浪漫主义的先驱。他曾写有八封关于植物学的书信。

[13] 普鲁塔克，一世纪希腊历史学家。这句话源出莫里哀的喜剧《女学者》。

[14] 法语意思是“小耗子”。

[15] 见十八世纪法国哲学家、文学家伏尔泰所著《阿德莱伊德·杜·盖斯克兰》一剧第五幕第六场。

[16] 诺阿穆蒂埃庄园所在的村子西面，有大片盐泽。

[17] 原文系拉丁文。见维吉尔所著《牧歌集》第一卷第六行。

[18] 原文系拉丁文。见维吉尔的史诗《埃涅阿特》第二章第二○四行。

[19] 当时有些时髦的贵族夫人喜谈神学。

[20] 雷缪萨，十九世纪法国作家。

[21] 爱洛伊丝，十二世纪议事司铎福贝尔的侄女，爱上了教师、哲学家和神学家阿贝拉尔，与他秘密产下一子，后被叔父发现。二人被迫分离，爱洛伊丝进修道院。他们来往的拉丁文书信于一八七○年被译成法语。

[22] 原文系希腊文。公元前五世纪希腊诗人埃斯库罗斯所著《七将攻忒拜》中的诗句。奥班神甫和他的师长布吕诺神甫都是研究希腊文的优秀学者。

[23] 托马斯·贝克，先是英王亨利二世的朋友，极蒙恩宠，被任命为掌玺大臣，一一六二年被封为坎特伯雷大主教。后因捍卫教会利益反对英王。一一七○年被英王派人刺杀于圣母院。

[24] 原文系拉丁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