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迪子和阿久津再次见面,是星期六。
在这期间,阿久津屡次趁化验室里没有别人时来约她,但迪子都装作有事的样子拒绝了。然而,她装出的这副冷若冰霜的模样,最多也就只能维持一个星期。过了四五天,也许对迪子的傲然死心了,阿久津有时一整天不来约她,这样迪子反而会后悔。
药力太强的话,会不会把他推向妻子那一边?
正在这时,第六天,阿久津的邀请来了。这天下午,迪子怔怔地望着配血用的血液时,阿久津从背后凑上来。
“今晚见一面吧?”
迪子迫不及待地答应了。
总之,这样见面可以不伤害自己的面子,迪子松了口气,但她还不想放弃摆摆架子的态度。她在去幽会地点花山的路上,还不断叮嘱自己只是去赴约,别的地方都不去。
可是,等到清醒时,迪子已经躺在上次那家旅馆里。
也许是一个星期备受煎熬的缘故,阿久津的爱抚比平时更加炽烈,更加迫不及待。不过,迪子内心深处也在急切地等待着那种粗野的爱抚,开始时她还假装抵抗,不久便半推半就随波逐浪,半途中反而是迪子主动起来了。
经过达到顶峰、忘掉一切的瞬间,之前那种焦灼的情绪倏然消逝,只有愉悦的倦怠感充溢着全身。
迪子真的感到很不可思议。
什么男人很卑怯啦,什么不想输给他的妻子啦,什么不想把他让给别人啦,以前满脑子想着的全是这样的事。
现在,在相互确认了对方的爱以后,便觉得这一切都很孩子气,非常无聊。为什么会死盯着那些事拗不过来?她百思不得其解。
直到刚才还下决心要彻底地冷落他一下,现在这念头已经荡然无存。自己为什么会变得这么温顺,这么柔情似水?迪子对自己如此轻易地背叛自己感到愕然。她不愿意承认这样的变化是因为受到了男人的滋润,她希望是某种稍稍能够说得过去的精神上的理由。但是回想起来,从存心作弄到情意荡漾之间,除了得到过性爱滋润之外,没有任何显著变化。她需要其他的什么理由。
冥思苦想到最后,迪子忽然想起,莫非是因为当时她正凝视着血液的缘故?
注视着试管里浮动着的鲜红血液时,阿久津在她的背后轻声说了句“今夜见一面吧”,她爽快地点点头,仿佛是受到了血液那鲜红色的引诱。
什么理由都可以,迪子现在只需要一个和做爱不同的另一种像模像样的理由,就能因此而释然。
“上次的相亲,怎么样?”阿久津好像看透了迪子的情绪变化,用手温柔地抚摸着她的肩膀问道。他那胡须稀疏的脸庞上,再次充满着能搞定迪子的自信。
迪子一边觉得这张充满着自信的面孔有些可恶,一边不假思索地答道:
“没结果!”
“为什么?急急忙忙地赶回家却……”
“那种类型,我不喜欢。”
“哦……”阿久津在床上伏趴着,点着香烟,“你喜欢什么样的类型?”
“已经拒绝了,就不要说了。”
经过灵肉的交融,听说迪子已经拒绝了相亲对象,阿久津的心中好似一块石头落了地。他衔着香烟,眼睛里溢着笑意。看着他的眼神,迪子又想稍稍捉弄他一下,就这样轻易地言归于好,真的会让他心安理得。
“我喜欢的类型,要告诉你吗?”
“是什么类型?”
“中年,性格稳重,工作热情,而且待人温柔。”
“你说什么……”
“要说的话,就是你这样的类型,可是你有夫人,所以……”
阿久津露出尴尬的表情。看着他这副模样,迪子忽然又冒出一个新的计划。
“我想,下次把你的妻弟介绍给我……”
“我的妻弟?”
“是,他下个月要来京都出差吧?”
“说是想游览一下京都,所以我正想开车带着他出去看看。”
“到时带我一起去兜兜风。”
“那样好是好,但一起去,你想干什么?”
“兜风游玩,顺便和你妻弟相亲。”
“你在说什么?!”
“你的妻弟是单身吧?”
“……”
“你说过他是二十八岁,比我大四岁,不是正合适吗?”
阿久津望着迪子,惊得目瞪口呆。他的表情越是窘迫,迪子越是快活。
“你妻弟只是来办事,一定会感到很无聊吧?顺便相相亲,不是很有乐趣?”
“可是,那样做,妻子会知道的。”
“没关系,顺便把夫人也带上,是自己的亲弟弟相亲,夫人当然要来嘛。”尽管她觉得这样有些恶作剧,但临时冒出来的阴谋却进一步膨胀,“我想,你要把夫人好好地向我介绍一下。”
“所以才和我妻子的弟弟相亲?”
“就算是吧。”
“可是,如果我妻弟真喜欢上你,怎么办?”
“那说不定就结婚了。”
“啊?”
“不行?”迪子两手支着面颊,歪着头,“哎,这不是什么坏事吧?”
阿久津不快地注视着手上的香烟。
“反正我们结不了婚。”
“没有那样的事。”
“你不爱夫人,可是你清楚地说过,你们不会分手。”
“……”
“我们相互爱慕,而且想一直在一起?”
“那当然。”
“那么,我如果和你妻弟结婚,我们就能永远不分开了。”
“你和我妻弟结婚后,还和我见面?”
“很奇怪?”
迪子自己虽这么说,可同时也为自己的大胆妄为感到吃惊。是什么原因促使她说出这样的话来?连她自己也不知道。但是,话既然已经说出口,这个计划就不会毫无意义。迪子此刻正陶醉在自己的计谋里不能自拔。
“你的妻弟,是个很认真的人吧?”
“比你还要认真。”
“如果要结婚,与素不相识的人结婚,还不如与跟你沾亲带故的人结婚,不好吗?”
“你还是想结婚?”
“那当然!”
“……”
“不过,即使万一和你妻弟在一起,我喜欢的还是你吧。”迪子嘀咕着,觉得自己像个恶魔。能想出这样的诡计来,就不是寻常的迪子。也许另有一个不同的迪子存在,而自己却被她操纵受她摆布。
但是,现在迪子还不想有所收敛,甚至,自己变成恶魔这件事儿令她觉得很快乐。
“这一个星期里,你一直在想着这件事?”
“不,是现在突然想起的,但这是个两全其美的妙计吧?”
阿久津不置可否地苦笑。
“能不能试试?”
“如果你想这么做,那就试试吧。”
“真的?”迪子探起了身子,“那么,你替我先向夫人说一下?”
“当然要说,不过还有十多天呢。”
“那么,黄金周可以过得很开心了。”
“你是为了图快乐才相亲的?”
“也不全是,不过这事你别想得太多。即使名义上是相亲,其实只是想和你夫人、你妻弟四个人一起出去兜风游玩。”
阿久津仍是一副费解的表情。
“你夫人不知道我吧?”
“只知道有个叫有泽的女人,经常帮我做事。”
“我们在谈恋爱的事呢?”
“只不过稍微觉得有点不太对劲儿,不过知道得不清楚。”
“真高兴!你会做出什么样的表情呢?”
“什么什么样的表情?”
“就是和夫人在一起,你和我说话的时候。”
“有什么两样?和现在一样。”阿久津挺起胸逞强道。
“如果说‘喂’,或只喊我的名字,马上就会败露的。”
“不要只说我,你自己会怎么样?”
“我不要紧,这种事,还是女人善于掩饰。”
“被我妻弟察觉就麻烦了。”
“放心吧。”
迪子拍着胸脯的动作很怪异,两人相互望着对方的脸轻声笑了。阿久津好像不知不觉地也被迪子那恶魔般的游戏吸引了。
“但愿不要败露。”
“还有,但愿你妻弟不要喜欢我。”
“这个计划不管会怎么样,对我都没有好处。”
“哎,车由你开,夫人坐在你边上,我和你妻弟坐在后座吧。”
“你在背后看着我,我不喜欢,让我妻弟开车吧。”
“不行,那天我们是客人。”
“你要这么说那就算了。”
“那我们说好了,座位的事暂时不谈,你妻弟来的话,我们一定四人一起出去兜风游玩。”
迪子把白嫩的小指伸到阿久津面前。阿久津注视着她的纤指愣了愣,猛地抓住她的手臂,连同她的身体一起拽了过来。
“我们拉钩!”
“知道啦。”阿久津苦笑着将迪子那娇小的身体搂在怀里。
“如果我相亲,你夫人就放心了。”迪子偎在阿久津的怀里,轻声地笑了。
四月里,整整一个月,两人之间风平浪静。
所谓风平浪静,就是每星期去一次旅馆,剩下的就是一起吃午饭,或下班回家时顺便兜兜风,上班时目光交织一下,相互点点头。这些都是两人之间风调雨顺的证明。
在被阿久津爱着的真实感觉中,迪子一想到和他妻弟见面的日子临近,便会在慌乱中感到一丝微妙的亢奋。如果真要和他的妻弟相亲,会在与阿久津之间千篇一律的爱情程式中增添一种刺激的色彩。
“你跟夫人说过了?”黄金周的三天前,迪子在花山西餐馆里喝着咖啡,问阿久津。
“昨天……”
“说什么了?”
“她问对方是谁,我讲了你的名字。”
“然后呢?”
“说还要去问问她弟弟本人,不过她觉得似乎还不错……”
“她没有发现我们的计划吧?”
“应该是的,要不然怎么可能说那种话。”
迪子总觉得自己在做一件对不起阿久津妻子的事。她非常清楚这个计划不太好。不言而喻,这会伤害阿久津的妻子,但是她又觉得,他的妻子理应接受那样的惩罚。一日三餐加午睡,况且又将阿久津束缚得牢牢的,所以她遭到这样的对待也是理所当然的。
可是,如果阿久津的妻子太顺从地迎合他们两人的计划,迪子还是会拉不下脸来;她若是稍有疑心,迪子反而会被激起斗志来。
“那么,你的妻弟什么时候来?”
“上次在电话里说,下个月五号。”
“孩子的节日[1]嘛。”
“真的要见面吗?”
“当然,怎么了?”
“我把丑话说在前头,到那时你要是再说什么不愿意的话,我们可就无路可退了。”
“不会的。”
“因为你这人太反复无常。”
“你放心。”
“我真弄不懂你。”
“行啦。”
只要想象一下四个人相逢的情景,迪子就会变得兴致勃勃。
[1] 日本习俗每年五月五日为男孩节,这天家有男孩的人家门口悬挂鲤鱼旗,祈愿男孩健康成长,因此又称为鲤鱼节。——译者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