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过了大约十分钟,阿久津打完电话回来,一副闷闷不乐的表情。
“怎么了?”
“没什么……”阿久津含糊其辞地答应着,在座位上坐下,“看样子今天圭次真的去过我家了。”
“那么,只见到夫人一个人?”
“是避着我。”
阿久津两手托着胳膊,注视着桌子思索着。
“他对夫人说什么了?”
“好像说求婚被你拒绝了。”
“说那种事……”
“好像还问了很多,你有没有恋人,还有没有其他喜欢的人之类的问题。”
“那么夫人怎么回答?”
“说详细的事情不清楚,让他来问我,他也就不再问了。”
“那今天圭次和你联系过吗?”
“在输血中心时没有。”
“这么说,他没有见部长就回去了吧?”
“看来是的。”
圭次和阿久津的妻子之间进行了什么样的对话,详细情况不清楚,但自己和阿久津之间的事还没有走漏风声,这一点好像可以确定,迪子稍稍释然,同时又感到有些缺憾。
阿久津两眼朝天陷入沉思,不久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站起身来。
“走吧。”
来到店外,暮色已经降临,吹在面颊上的风让人感到微微的凉意。离开花山西餐馆走到拐角的大楼时,阿久津拦下一辆出租车,说了声“南禅寺”。
迪子椅靠在座背上,想到她已经迎来了和阿久津交往后的第二个秋季。
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好像觉得过得丰富多彩,如今却什么东西也没有留下。生活中的每一个片段都有着鲜明的记忆,顺着这些记忆回想一下,就只有怨恨和爱这些漠然的感觉。而且她觉得,与爱相比,怨恨的时候占大多数。她的确有过幸福的瞬间,但痛苦、烦恼的时间要多得多。
为了怨恨和苦恼,竟然蹉跎了近两年的岁月?二十四岁这个已经不算年轻的年龄,突然在迪子的头脑里苏醒。
从二十二岁到二十四岁,迪子把女人最美好的时光奉献给了阿久津。阿久津确实珍惜、爱护过它,那是一段充实的岁月。然而,从“现在”这个时间点回过头去看,这段岁月又显得朦朦胧胧的,无法把握,即使有着爱和被爱的回忆,也是抽象的,没有留下清晰的影子。
唯独这爱的回忆,大概是虚无留下的残影吧。
迪子希望确认那些岁月有过它相应的意义,否则就只有曾经相爱过的回忆。
它宛若狂热的夏天过后的秋天那样清冷而虚无。
汽车在金地院的围墙拐角处向左拐去。旅馆的霓虹灯幽幽闪烁,好像为自己与这一带的旧房子很不相配而感到害羞似的。
迪子下车,朝旅馆的大门走去,觉得又在重复做着和以前一样的事。
已经不知有多少次造访了同样的爱神,那一个个拥抱,点缀着令人迷乱的回忆,过后回过头来看,某种虚无也从那里探出头来。
无论重复多少次,也没有留下任何东西,迪子明知这些,却还跟随在阿久津的身后。
想来迪子也许是明知一切都是虚无但又为了确认它的存在才来到这里的。男人和女人,无论结合得多么牢固,留下的还是虚无。也许是为了体验它,他们才不停地来到这里。
旅馆的女服务员已经和迪子相熟,她和蔼地微笑着,领着他们在幽暗的走廊里朝前走。
预订的房间一直都是和室。几乎一言不发的阿久津走进房间,等女服务员一离开,便突然将迪子紧紧抱在怀里。也许刚才沉默的时候,思绪却在他的体内发酵。他慌乱地抱起挣扎着的迪子,径直移到隔壁的卧室床上。
迪子被他狂吻着、爱抚着,同时预感到自己将会变成另一个女人。
不知道怎么会这样的,反正失去自我的瞬间又将来临。迪子知道失去得越多,之后留下的虚无也越多,但她仍然将自己抛向了那个瞬间。
阿久津吻完以后,动作粗暴地将迪子抱紧,用有些轻薄的口吻问道:
“圭次那边,你真的拒绝了?”
“嗯。”
“永远都跟我在一起?”
迪子没有用语言回答,只是将身体顶向阿久津。
“对不起。”
阿久津抱着她轻声低语,好像对迪子拒绝圭次求婚的事还很不放心。
但是,迪子并不指望阿久津会因为这件事而向她表现出特别的歉意。拒绝圭次的求婚,与其说是因为爱着阿久津,不如说是为了自己的心。
“你没有后悔吧?”
“那件事,不要再提了……”
迪子在阿久津的怀里摇了摇头。阿久津大概终于放下心来了,于是便向迪子索欢。
“就这样!”
迪子嚷道。为什么会突然说出这样的话来,连她自己都不知道。
以前每次欢爱时,阿久津都要征询迪子,有可能怀孕的时候他总会自己主动采取预防措施,迪子只是说个来例假的日期,不必顾虑太多。即使她不说,阿久津也会留意,何况在一起这么久,他已经记得迪子的周期。
“没关系吗?”
“不要紧,就这样吧!”
阿久津疑惑地望着迪子,但很快便依了迪子的话,没做任何预防。
这种事也充分体现了阿久津的体贴。
迪子知道现在是最危险的时候。从昨天开始,自右腹部到下腹部有轻微的坠胀疼痛的感觉。
迪子以前曾将痛经当作阑尾炎而心事重重,不过她没去理它,过半天疼痛便自然消失了。过了一个月,同样的感觉又在下腹部出现。三年前和大学里的好友聊天时才知道那是排卵时的疼痛。那位朋友也是每到排卵日的时候,下腹部必定会有坠胀般的钝痛,结果去医院里检查,医生告诉她那是神经质的女性常有的排卵时的疼痛,没有必要担心。
迪子从那以后才知道,下腹部有钝痛时就是排卵日,再测一下基础体温,果然屡试不爽。
从昨天到今天,是最危险的排卵日。她知道这样不作预防地接受阿久津会有麻烦,但她决意将自己抛入那样的麻烦里。
两人尽兴欢爱之后,又恢复安闲。阿久津低声问道:“不会有孩子吧?”
“不知道……”
“现在是最危险的时候吧?”
“也许是。”
阿久津好像对迪子的自暴自弃很是担忧,他轻轻探起身体,注视着迪子:“不要紧?”
“行了,不用你操心。”
“可是……”
“不是你的责任。”
此刻迪子沉浸在某种充实的感觉里。那是一种预感,是以前经历过多次的快乐里所没有的、某种东西会结出果实来的预感。
“去冲洗一下吧?”
阿久津清醒以后,好像对听从迪子的话没有作预防而感到后悔。
“真的用不着担心。”
迪子像母亲哄骗孩子似的说道。她觉得自己会有这样的心境,也许是因为突然来临的秋风的缘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