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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贤良寺等着见方观承的客人很不少,至近午时分才轮到曹震与曹雪芹,那已是方观承最后接见的宾客,但此非他有意怠慢,相反,正是交情较厚的缘故。
“有劳久候。”他很亲切地说,“在这里便饭,可以多谈谈。”
这样子就比较从容了,从此叙了契阔,闲闲话入正题,曹震将曹的官司,一波三折的经过,原原本本地从头细谈。讲到一半,听差来请示开饭,于是话题也带到了餐桌上。
“今天你们来得巧。”方观承指着一碗火腿莼菜汤说,“昨天,浙江新任的提塘官到京,带来的西湖莼菜。”
“喔,”曹雪芹率直问说,“听说问亭先生不必回任了,不知道新命哪一天下达?”
“还不一定。”方观承答说,“总要到下个月才能定夺,直督是疆臣领袖,责任艰巨,我倒还是想回浙江,‘故乡无此好湖山’。”他又说,“通声,咱们一面吃,一面谈,昌敷槎跟傅中堂是怎么说的?”
这就该曹雪芹来回答了:“我那昌表叔许了等三法司会审以后,相机设法。昨天我去看了他,重申前请,一切都要等明天问过以后,再看情形。”曹雪芹又说,“现在为难的是,家叔不知道,和亲王府火灾,跟经手工程两事,孰轻孰重?”
“顶重要的一点是,绝不能牵涉到平敏郡王!”
“是。”曹震与曹雪芹同声答应,也同时用眼色表达了希望方观承做进一步解释的愿望。
“皇上对平敏郡王的误会很深。”方观承说,“从我到京,皇上召见过五次,倒有四次提到平敏郡王,说他大负委任,所以一牵涉到平敏郡王,恐怕有不测的后果。”
“是、是为了张广泗的事?”曹雪芹问。
“不只这一端。”
接下来,方观承谈到袭爵不久的小王庆明,说皇帝对他的印象不佳,这一层倒是可想而知的,庆明身体很弱,最近且有痨瘵的征象,曾咯过两回血,因为体弱,不但难任烦剧,而且照例的差使,诸如坛庙代祭之类,亦难胜任,当然会招致皇帝的不满。
“我在担心,小王恐怕不永年,倘或去世,爵位可能会转入四房。”
原来礼亲王代善长子岳托,受封的克勤郡王,二传至长孙罗科铎,于顺治八年改号平郡王。罗科铎生有四子,养大了的,只有第四子讷尔图,第六子讷尔福。康熙廿二年罗科铎病殁后,王爵由讷尔图承袭,四年以后,因罪革爵,这个爵位是“铁帽子王”,世袭罔替,所以圣祖改命讷尔福承袭,就是福彭的祖父。
如今庆明身弱而无子,一旦物化,皇帝或许会因为对他们父子两代,均无好感,改归四房讷尔图的裔孙袭爵。此不可不虑,而关键则在皇帝能不念福彭的前恶,就像当初圣祖为曹寅主持家务那样,在福彭的侄子中,挑一个人,继嗣袭爵。倘能如此,曹家依然拥有一门贵戚,多少可获照应。
听方观承这样分析以后,曹震虽知曹识得轻重,在口供中不会牵涉到福彭,但仍认为有格外关照曹的必要。
但时已过午,原定看了方观承再去看曹的计划,无法实现,兄弟俩辞出贤良寺后,就在路旁商量,仍旧只有用写信的办法。
“好!福生会来,我赶紧回去写了信,让他带进去。震二哥,”曹雪芹又说,“咱们分头办事,大理寺派的右寺丞福照,是镶红旗汉军,你得托人去打个招呼。”
“这,”曹震皱起眉,迟疑着说,“这阵子我老头晕,手发麻,不知道是什么毛病?”
“怎么?现在又发了?”
“有点支持不住,我先回家躺一躺,回头再去找人。”
“既然如此,你请回家休息,反正,那里我也有两三个熟人,我去办好了。”
于是曹震径自回家,曹雪芹先到石驸马大街,镶红旗汉军都统衙门,找熟人跟福照打招呼,接着赶了回去,恰好福生也来了,便匆匆写了信,交了给他,同时也带了口信给曹,第二天一早,只在大理寺见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