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
“落一成是他该得,落两成也还说得过去,就算落三成吧,我也认了,谁知道,一万落了七千!”震二奶奶气鼓鼓地说,“你看,他的心有多黑?”
“必是让赌账逼急了。”锦儿倒是为曹震讲话,“反正总是这么回事,让他把赌账还清了,总不好意思再开口。”
“哼!”震二奶奶冷笑,“哪有那么好的事!”
“不如挑明了它。光是这顶金丝帐就落了七千,另外几样东西,少不得还有后手,总数算起来也差不多了,不必再打什么主意。”
“不行!”震二奶奶问道,“他如果说,没有这回事,或者问是谁说的?怎么办?”
“那,二奶奶你怎么办呢?”
震二奶奶想了一下说:“反正我要一个价,少了不成。看他有什么辙?”
锦儿不作声,心里怨曹世隆多事,平心而论,那顶金丝帐,能卖到三千银子,价钱很不错了,居然值到一万,完全是可遇而不可求的机会。事不干己,曹世隆何必来献这个殷勤,害人家夫妇不和?
因此,她虽不便反对,却也没有什么赞成的表示。只在考虑,等曹震回来,该怎么递个暗号给他,叫他自己识趣。
但她始终没有这样一个机会,因为曹震一回来,震二奶奶就跟他开谈判了,“那顶金丝帐的价钱,你得重新跟人家去谈。”她说,“太太告诉我,老太爷生日,这玩意有人出过八千银子。既然是出过价的,咱们办事就得有个分寸,就算没有八千,七千总不能再少。不然,太太面前不好交代。”
一听这话,曹震愣住了,好一会儿才说:“已经跟人谈好了,怎么能改口?”
“如果你不愿意改口,干脆就告诉人家,那顶帐子破了几个洞,不值三千银子。这样岂不是更漂亮?”
“你的意思是,这样东西不打算卖了?”
“不是不打算卖,价钱不对。”震二奶奶斩钉截铁地说,“七千银子,少一个镚子也不行。”
曹震无奈,只好这样答说:“好吧!我再去跟人家商量。但也不能凭你说多少就是多少。”
“你去商量了再说。”
“我倒问你,太太跟你说了没有,从前是谁出过八千银子?”
“一位蒙古王爷。”震二奶奶随口答说,说得极快,竟像真有其事似的。
曹震不再出声,闷闷不乐地躺在床上看一部新刻的风月传奇。第二天一早出门,到午回来,跟震二奶奶说,施家答应加一千五百银子,又说他是如何老着脸皮跟人家软磨,好不容易才争到这个价钱。
“你辛苦,我知道。不过,七千银子决不能少!你再去磨,多早晚磨成了来告诉我,东西现成。”
曹震勃然变色,“我可没脸再去开口了!”他愤愤地说。
“那也随你。”震二奶奶从容不迫地,“这是无价之宝,连皇上都不能这么阔气。七千银子我还要少了呢!”
曹震气得脸色都白了,正待发作,看锦儿抛过一个眼色,便忍气说道:“好吧,我再去说一回,这一回不管人家加多少,也得成交了。不然不但买卖不成,交情也断送在里头了。”
“没有的话。买卖不成仁义在,再说,我也不是漫天要价。”
曹震知道多说无益,心里在想:我就跟你来个软磨,慢慢儿往上加,大概有五千银子就差不多了。
于是由三千四而四千,由四千而四千五。一转眼三天过去,中间人姓梁的,气急败坏地来找曹震,将他拉到一边,开口便是埋怨。
“曹二爷,你为什么不肯成交?这么好的价钱,我真不明白,你还等什么?”
一听话风不妙,曹震也有些着慌,“怎么?”他问,“出了什么事?”
“什么事?那顶金丝帐,人家不要了!”
一听这话,曹震宛如焦雷轰顶,勉强一定神说:“说得好好儿的,怎么反悔了呢?”
“你别怨人家,只怨你自己,早早银货两讫,不就没事了吗?”姓梁的连连顿足,“太可惜了!太可惜了!”
“你别急!看看有挽救的法子没有?”
“没有救了!如今别说一万,只怕一千银子,人家也不要——”
姓梁的说了变卦的原因。原来施家有个清客,前一天方从北京回来,谈起那顶金帐,此人知道它的来历。据说,当初原是赵文华在江南特意觅精工打造,用来孝敬他的“干爹”严嵩的。进献相府时,门包送得太少,门官使坏,登礼簿时不说“金丝帐一顶”,只写“赤金七两”。严世蕃一看,赵文华自江南满载而归,却送这么菲薄的礼,大骂赵文华没有良心。这顶金丝帐变成“赤金七两”,自然也就到不了严嵩父子面前,赵文华的一片“孝心”,付之东流。
这个清客认为来自严嵩籍没入官的这顶金丝帐,是不祥之物,举以赠人,受者不但不喜,或者反以为嫌。而况御用的寝具,亦不曾有过金丝帐,倘有人责以佞妄,极可能招来灭门之祸。
“你看,这话有多吓人!”姓梁的又叹口气,“如果早成交了,施家只有吃哑巴亏。如今是合该他运气好,没破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