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
广州西关的镇南镖局,接了一笔生意,驻防的一个副都统春德,有一批箱笼,委托镇南镖局护送进京。
镇南镖局的掌柜周虎雄,是仲四的拜把兄弟。上回仲四为怡王府贝勒弘昌,运送现银二十万到广州,便是由春德验收。二十万银子不是小数目,“银鞘”又最显眼,难免启人觊觎之心,即或平安无事,但凡事惹人注目,即不免有人打听或谈论。若说接镖的是春德,驻防的将军或者两广总督都会查问,那一来就有祸事了。因此,春德日夜不安,哪知有一天深夜,忽然有人求见,先递进一封固封密缄的信来,是弘昌的亲笔,这就不问可知,求见的人便是镖客。
接谈之下,春德对仲四大为赞赏,因为这趟镖保得实在漂亮,又快又稳当不说,最难得的是竟能不露风声。当下特为犒赏了二百两银子,同时问起,如果广州有贵重之物,要护送进京,仲四能否承办?
仲四考虑之后答说,他在广州并无联号,不过镇南镖局的周虎雄,是结义弟兄,而且镇南也常走北路镖,请春德斟酌,是否命镇南效劳。
因为曾做此举荐,所以春德特地将周虎雄找了去,说有二十口樟木箱运到京城,问他能不能承保。
“大人赏饭吃,小人哪有推辞的道理。”周虎雄问道,“只不知二十口樟木箱中,装的是什么?看小人担不担得起风险?”
“东西并不贵重,箱子的分量也很轻。不过,”春德加重了语气,“丢了一口,不是赔钱的事。你要有十足的把握,我才能交给你办。”
周虎雄心想,东西并不贵重,又何用交镖局运送。这时便想起了仲四告诉他的话:如果春德有东西交给你运,你一定要问清楚,不可冒失。当下答说:“回大人的话,镖行的规矩,一定要验货。而况大人又说丢了一口,不是赔钱的事,小人更要谨慎了。”
春德踌躇了一会问:“非验不可?”
“是。家家如此,没有例外的。”
春德又考虑了好一阵子才说:“既然家家如此,看仲四掌柜的面子,这笔生意还是给你。箱子里装的是绣货,是王府等着办喜事用的,所以说,丢了一口,不是赔钱的事。”
接着春德叫人打开一口樟木箱,果然是香色椅披桌围等等绣件。周虎雄也听说过,香色是王府专用的颜色,春德并未说假话。当即欣然写了“承揽”,回镖局派定人手,检点车辆,准备起程。
及至二十口樟木箱运到镇南镖局,只见都有满浆实贴的封条,提一提箱子,分量都很轻,符合装的是绣件的说法。不过细细检点之下,其中有两口箱子,用的锁似乎格外坚固,周虎雄心中一动,但不是什么了不起的疑窦,也就不去多想了。
到得长行吉日,周虎雄带了镖客、趟子手亲自护送,由广州迤逦北上,取道湖南、湖北、河南,不过一个月的工夫,已经过安阳入磁州,是直隶地界,京城不远了。
由磁州到京师,经邯郸、正定,走的是直隶西路大道,到得保定,刚在南关老三元店安顿下来,仲四已来拜访。
事先原有信息,但周虎雄只说到京交镖,可以一叙契阔,想不到仲四竟迎了上来,而且据说他在保定已经等候了两天,这就使得周虎雄有些不安了。
屏人密谈,周虎雄细说了承揽这支镖的经过,又领仲四去看了那二十口樟木箱,外观毫无异状。奉命来侦察的仲四也放心了。两人喝了半夜的酒,正当仲四要告辞时,周虎雄忽然问道:“四哥,你干啥这么在意这批货?事先要我验,今天又特为老远地跑了来问。”
有了酒意的仲四,用手捂着嘴在他耳际答说:“我也是有人派我来的,只怕你保进京来的这批货,内中有西洋新式法郎机,不能不防。”
“怎么?莫非有人要造反?”
“谁知道呢?”仲四又说,“不过,是绣件大概不错,里头如果有武器,分量不会这么轻。”
“嗯,嗯。”周虎雄愣了好一会说,“四哥,你再来看看。”
周虎雄指出两口箱子的锁,比别的箱子来得坚固,似乎是个可疑的迹象。仲四用冷手巾擦了一把脸,擎烛细看,又发现了一个疑点。
“你看,这两口箱子的接缝,都用油灰填过,别的箱子没有。”
一看果然,“这是干啥?”周虎雄问,“防潮湿?”
“大概是的。”
“这么说,这两口箱子里的绣件特别贵重?”
“可以这么说。不过也许还有别的缘故。”仲四沉吟了一下说,“到京以后,你的镖先卸在我局子里,到第二天再交镖,行不行?”
“怎么不行?反正到京也天晚了,当夜也不能交镖。”
“说得是。”
仲四是很满意的神气,而周虎雄却不能不疑虑,“四哥,”他很吃力地问,“卸在你那里,要干啥?”他越想越不安,以致语气惴惴然的,“四哥,你不是要调,调——”他始终说不出那个调包的“包”字。
“不是这么回事,不是这么回事!”仲四赶紧分辩,等周虎雄凝重的脸色缓和下来,他才以低沉清晰的声音说,“老弟台,难怪你,你多年在广州,京里的情形不熟。调包的事,岂是我做的?这是镖行的大忌,除非我疯了。不过,卸在我那里,当然是打算动手脚,这我也不必瞒你。这会我敢拍胸脯说一句的是,这件事绝累不着老弟台你。只要你听我的话,往后只有好处,绝没有坏处。”
听得这番说辞,周虎雄自悔造次,站起来抱拳唱个“喏”,其余就都不必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