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
一入座,曹震就问起扶乩。他只听说曹雪芹颇好此道,以为必然确信冥冥之中,自有乩仙,不道曹雪芹脱口答道:“假的!”
这就不但曹震,连锦儿亦忍不住要质问了,“既然是假的,你怎么一直迷信这玩意呢?”她说,“世界上从没有明明知道是假的,还当真的一样,你又不是痴了。”
“好玩嘛!”曹雪芹略做回忆,不自觉地破颜而笑,“看扶乩的人,或者问事的人受窘,实在是件很好笑的事。”
“好嘛!”锦儿兴味盎然地,“你倒讲来听听。”
“慢,慢!”曹震此时还没有听笑话的心情,向爱妻摇手说道,“我先跟雪芹谈谈正经。”
所谓“谈正经”就是要问明何以见得扶乩是假,如何假法,为什么要作假?
“要问为什么作假,原因可多着呢!拿我来说,我扶乩作假是好玩,随便高兴要什么人降坛,就什么人降坛。”曹雪芹说,“有一回轮到我扶乩,有人告诉我,来客中有个姓秦的,不信扶乩,存心要来找茬,最好把他撵走。我说‘容易。’到焚符召仙以后,我判了一首降坛诗‘饮酒读书四十年,乌纱头上有青天。男儿欲到凌烟阁,第一功名不爱钱。’”
“那不是岳飞的诗吗?”曹震插了一句嘴。
“不错,相传是他的诗。有人便问:‘尊神是岳武穆?’我判道:‘然也。’接下来乩笔如狂,却没有字,这表示降坛的乩仙在发威,问事的人面色如土,赶紧磕头。我把乩笔停一停又判:‘会之后人,何得在此?’大家恍然大悟,主人家赶紧跟姓秦的说好话,把他请了出去。你们想,好玩不好玩?”
曹震听得哈哈大笑,锦儿却不明白,怔怔地问说:“这有什么好笑?”
“有‘会之后人’在座,才会有岳武穆降坛。”曹震为她解释,“会之就是秦桧的号。在河南姓岳的跟姓秦的是不打交道的,那年我跟老太爷起早进京,经过汤阴,亲眼看见一个赶车的,听说车上进京会试的举子姓秦,无锡人,当时就停车,非让姓秦的下车不可,后来那姓秦的还中了状元。”
“原来是你故意捣鬼!”锦儿看着曹雪芹,笑骂了一句,“真缺德。”
“像我这样还算是好的,有的恶作剧揭人阴私,真能教人下不了台。”曹雪芹又说,“乩坛人花样很多。专有一班江湖游士,装神弄鬼,弄得好为主人家奉为上宾,弄得不好,混一顿吃喝,早早走路。”
曹震将他这段话,一字不遗地都听了进去,心中寻思,安泰家必定也养着这样的几个游士,而且可想得到的,必是高手,不然不至于会让理亲王如此迷信。
“怎么叫弄得不好?”锦儿问说,“是弄假让人拆穿了?”
“对,那些人有个秘本,上面都是些吞吞吐吐的话,看起来暗藏玄机,其实是故弄玄虚。”
曹雪芹又说:“那些人的手段,高下就在出不出毛病,出了毛病能不能补救。”
“你倒举个例子,看看是怎么出了毛病?”
曹雪芹想了一下说:“好!我说个故事你听。”
他说,有一回文友雅集请来一个生客扶乩,乩仙的降坛诗是两首七绝,第一首是:“沉香亭子好春天,斗酒题诗可百篇,妃子妙年亲捧砚,至今衣染御炉烟。”第二首是:“满林枫叶蓟门秋,五百年前忆旧游,偶与瑶池仙子遇,相携且上酒家楼。”
“原来是李谪仙!”
乩笔判道:“然也。”
“大仙,”突然有人抗声说道,“降坛诗与大仙生平行谊,不甚相符,是何缘故?”
乩笔又判:“何言不符?”
“第一,”那人屈着手指数,“照杜工部《醉中八仙歌》形容,大仙斗酒诗百篇,不在沉香亭;第二,‘妃子’自然是杨贵妃,马嵬坡香消玉碎时,已经三十八岁,在沉香亭为大仙捧砚那时,已经不是妙年了;第三,大仙生平足迹未到蓟门,怎么说‘忽忆旧游’;第四,唐玄宗天宝到现在,也不止五百年。大仙是不是记错了。”
大家一听驳得有理,都目注乩盘,看李太白如何作答?哪知乩笔停了半天,只判得四个字,用了半句陶渊明的诗:“我醉欲眠。”扶乩的人却真如中了酒一般,双颊如火,连耳朵后面都红了。
“照你说来,都是假的,”锦儿不服气地问,“莫非就从来没有应验过?”
“当然有。这跟测字一样,偶尔触机,如有神助,说的话准得很,而且准得离奇,准得意想不到,这也就是扶乩好玩的地方。”
“扶乩怎么好玩?”监厨回来的翠宝在门外接口。
有了三四分酒意的曹雪芹,谈兴来了,“我讲件妙事给你们听。”他略想一想说,“有个姓陈的翰林……”
这姓陈的是翰林院编修,有一天扶乩问前程,乩仙判下一首诗:“春风一笑手扶筇,桃李花开泼眼浓,好是寻香双蛱蝶,粉墙才过巧相逢。”陈编修猜测了一夜,始终莫测高深,也就丢开了。
过了有半个月,翰詹大考,定制詹事府少詹事以下,翰林院侍读学士以下,数年一大考,题目出自钦命,由翰林院掌院及特简的大学士、尚书阅卷,高下共分四等,一等超擢;二等内记名,有应升之缺出,题请升补;三等罚俸;四等降调。如果连四等都够不上,足见文字荒疏,就要勒令休致,回家吃老米饭去了。
陈编修考在四等,降调知县。大家说乩仙那首诗的第二句应验,“桃李花开泼眼浓”,是用河阳一县花的故事——汉置河阳县在今河南孟县附近,县中遍种桃花,而晋朝的美男子潘岳曾做宰河阳,这两件事摆在一起,传为美谈,也成了做县官的一个典故。新进士朝考,如果不能入翰林,用为部员或知县。陈编修散馆留馆,历时三年,又当了四年编修,不道回头去当风尘俗吏的知县,七年辛苦,付之东流,失意可想,因而同年纷纷慰问。到得陈家,门上拄了一支拐杖来应门,一问起来,第一句诗也应验了。
原来主仆的想法不同,陈编修是个穷翰林,听差长随,跟着受罪。如果外放做地方官,此辈的生路就来了。尤其是门上称为“门稿”,百姓打官司呈递状子,照例要送“门包”,最少亦须二两银子。倘或是富家出了命案,或者与人争夺田产,或者是关乎妇女名节的风化案子,那张状子的门包,上百两亦是常事。
这天有人来送信,说陈编修外放知县,那门上正站在台阶上,听得主人坏消息,却是他的意外喜信,情不自禁地手舞足蹈,大声笑道:“这下该我交运了。”一句话未完,只听“咕咚”一声,从台阶上失足摔在院子里,把条腿摔坏了,所以策杖而行。
这不是“春风一笑手扶筇”?一首诗应验了半首,而三四两句,仍旧不得其解。几天以后,陈家邻居听说陈编修开革了两名听差,却不知是何缘故,一打听之下,才知道那两句诗之妙。原来那两名听差,因为门稿是“肥缺”,都想谋夺到手,但原来的门上,顺理成章当门稿,非得主人格外眷顾,不能如愿。
这两个听差,不约而同地都去求教一个一向有“智多星”之称的同伴,许以重酬。此人来者不拒,教了他们同样的一条“美人计”,当然,那两个听差彼此都不知道,暗中还有对手。
那天是月底,晚上黑沉沉一片,那两个听差的老婆,都打扮得花枝招展,一个捧了一盘点心,一个捧了一壶茶,沿回廊摸索着到陈编修的书房,准备自荐。不道时间凑得巧,两人在墙角撞了个满怀,点心茶壶都打碎在地,惊动了上下来探问,两人无地自容之下,都迁怒到对方,一个骂“不要脸”,一个骂“狐狸精”。陈编修看着不像话,把那两个听差都辞退了。
这便是“好是寻香双蛱蝶,粉墙才过巧相逢”。曹雪芹的这个故事,讲得锦儿与翠宝笑不可抑。曹震心想,这样下去,曹雪芹喝醉了就无法再谈正事,于是开口发话:“你们也笑够了,暂请回避,我跟雪芹有话谈。”
曹雪芹不免纳闷,一上来就谈扶乩,又说谈正经,这两者如何能有关联?因此,他止杯不饮,向翠宝要了一碗小米粥,一面喝着,一面凝神静听。
“有个安泰,家里有个乩坛,你总知道吧?”
“安三家里的乩坛很有名,怎么不知道?不过,我也只是听说很灵,不知其如何灵法?”
“你想不想去看一看。”
“当然想啊?”曹雪芹问道,“震二哥,你认识安三?”
“以前见过,今儿早晨在吃肉会上才交谈。”曹震停了一下又问,“他如果想请你在乩坛执事,你干不干?”
曹雪芹料知其中必有讲究,便不做承诺,“那得看情形。”他说,“震二哥你知道的,我不喜欢受拘束。”
“我知道。不过这件事关系很大,你能不能为大局,暂且受一点委屈?”
“震二哥这么说,我不能讲个不字了。”曹雪芹接着便问,“可不知道要我干什么!”
“反正是在乩坛上干活,我也不知道他会要你干什么,不过,有一层你一定得花点心思,要让他相信你,你才能明白他们在搞什么鬼。”
“‘他们’?”曹雪芹不解,“是指哪些人?”
曹震蘸茶水在桌上写了个“理”字,轻声问道:“懂了没有?”
“嗯!”曹雪芹有些踌躇了,想了又想,终于忍不住说了出来,“震二哥,参与人的隐私,可不是一件好玩的事,而况他们干的是玩脑袋的事。”
“你怕什么?有王爷做主。”曹震又说,“这件事办完了,有你的好处。”
听说有平郡王做主,曹雪芹的疑惧稍减,但他一向喜欢光明磊落,觉得类似行径,是小人之所为,因而虽默默同意,脸上却总带着不甚情愿的神气。
曹震阅历甚深,而况是从小看着曹雪芹长大的,自然能从他脸上看到心里。他在想,干这种事,全靠自己处处留意,随机应变,方有所获。如果漫不经心,毫不起劲,露了行藏,那就无益有害了。
曹雪芹的性情,不是干这种事的人,曹震不免气沮,心想,不必强人所难吧!但想来想去,想不出可托以腹心而能打入安泰家乩坛的人,不用曹雪芹便是放弃大好机会。既然如此,说不定只好想法子鼓舞他了。
略一思索,他有话说了,“雪芹,你不是最好奇吗?这件事是千载难遇的奇事,它会怎么变化,你最先知道,这还不能让你过瘾吗?”他极力怂恿,“你倒想想,自古以来,有皇上当得好好的,忽然说,皇位不能传给儿子,要传位给别人了,有这种奇事吗?”
“那也不足为奇。”曹雪芹答说,“宋朝的‘金匮之盟’就是。”
曹震自然不知有此一段史实,当即问说:“那是怎么回事?”
“宋太祖的杜太后,临终以前把宋太祖找了来,说国赖长君,你将来传位给老二匡义,匡义传位给老三光美,再传位给你的儿子德昭。宋太祖很孝顺,表示遵命照办。于是把‘半部论语治天下’的赵普找了来,拿杜太后的遗命写了下来,藏入金匮。这就是‘金匮之盟’。”
“后来呢?”
“后来,自然是宋太宗得了皇位。”曹雪芹又说,“‘烛影摇红’是桩疑案,不过既有‘金匮之盟’,大家也就没话说了。”
“原来是‘烛影摇红’啊!”曹震有理会了,“再以后呢?传位给谁?”
“宋太宗传子而非传弟。”曹雪芹答说,“那是因为赵普的一句话:一误不可再误。”
“意思是宋太祖传弟而不传子是错了,劝宋太宗不能一错再错。”
“就是这个意思。”
“那就对了!现在跟当年就是不一样。当今皇上就是不愿意当宋太祖,连一错都不肯错。好戏在后头呢,你难道不想在其中演一角,所谓‘躬逢其盛’,我都替你可惜。”
一番话将曹雪芹说得好奇心大发,终于有了跃跃欲试的劲道。不过他也抱定了一个宗旨,只做旁观,绝不参与,只当助手,不做主张。
于是第二天下午,曹震备了一份珍贵的土仪,带着曹雪芹去拜访安泰。曹震的礼貌周到,曹雪芹的气度安详,件件给了安泰极大的好感。谈到扶乩,曹雪芹有问必答,颇为内行,不知不觉,暮色将临,曹震即起身告辞。
“别走,别走!在这里便饭。”安泰伸手做个阻拦的姿势,“今天晚上是坛期,你们不可错过。”
意思是说,有什么疑难之事,正好乘此机会,请降坛的乩仙,指点迷津。曹震便即欣然答说:“是,是,真是不可错过。不过初次拜候,便要叨扰,成了恶客了。”
“言重,言重,吃顿便饭,算得了什么。可有一句话,我得先说,今儿没有酒,过一天咱们好好喝。”
“是的。喝得满脸通红,瞻仰乩坛,未免不敬。”
“这倒也不能一概而论。如果是济颠降坛,总得叫人陪他喝一阵。”安泰又说,“我是因为曾经有人喝醉了,顶撞乩仙,后来出了事,所以不得已立这个规矩。”
于是早早吃了饭,闲坐喝茶时,宾客渐集,都是来赶坛期的,曹震的熟人很多,曹雪芹却一个不识,便悄悄退避一旁,冷眼观察。
“令弟呢?”他看见安泰在问曹震。
“在这儿。”曹雪芹不待曹震开口,便即现身上前,“安三爷有话吩咐?”
“我给引见两个朋友,都是敝坛的好手。”
这两人便是所谓江湖游士,一个叫张友龙,一个叫何彤,都在四十岁上下,仪表都还不俗。
彼此互道了“久仰、幸会”,只听安泰高声说道:“时候差不多了。各位请吧!”
宾客随着主人家领导,来到假山上一座阁子中的乩坛,烧香焚符,由何彤做上手,张友龙做下手,在大家屏息等待之中,乩笔动了。
“万乘弃草芥,一担装山河,自古帝王宅,相残骨肉多。”降坛诗以后,乩仙报名:“老衲应文是也!”
这时便有人窃窃私议,曹震也在低声问说:“这老和尚是谁?”
“是给燕王夺了天下的明惠帝。”
就在这时候,有个听差在安泰耳际不知说了句什么,安泰随即疾趋而出,过不多久,陪着一群宾客复回乩坛。为头的中年人长得极高,瘦削的脸,肤色极白,两耳贴肉,双眼上插,一副不爱理人的模样。
“这是谁?”曹雪芹低声问说。
“你没有见他‘卧龙袋’下一截黄带子?你想还有谁?”
原来他就是理亲王!曹雪芹心想,这晚上有好戏看了。
一个念头还未转完,“好戏”似乎便上场了。只见理亲王一看从乩盘中录下来的诗,顿时脸色大变,左右随从及安泰亦都显得很紧张了。
其时乩笔又动了,是催人发问:“诸居士有待老衲说法者乎?尚有滇南溥洽大师之约,不克久待也。”
催归催,沉默归沉默。因为不知乩仙来历的人,不敢随便说话,知道的因为牵连着建文逊国之事,怕触犯时忌,更不敢随便开口。这样冷着场,使得安泰大为不安,举目环视,一眼发现曹雪芹,脸上立即显得轻松了。
“老弟,”他走过来轻声说道,“你总知道这位乩仙是何方神圣,来,你上!”
曹雪芹还在踌躇,发觉曹震在他身后轻轻推了一把,那就不必推辞了。走上前去行礼通诚,心想,最好问些无关宏旨的话,千万别惹是非。
“上仙自称法号,那么,谷王开金川门迎燕王进城,上仙出亡是确有其事啰?”
“久成定论,何劳查问?”
这样的口吻,似乎不太客气,曹雪芹心里在想,这上手何彤有些可恶,不妨出个难题考一考他。转念又想,在这种场合,谨慎为妙,忍一忍不必多事。于是他又问道:“世传上仙出亡,是由溥洽大师剃度,可有这话?”
“若非溥洽剃染,何致系狱多年?”
依然是诘责的语气,但曹雪芹仍旧忍住了,“郑和七次下南洋,”他问,“是为访求上仙踪迹?”
“然也。”
“胡濙呢?遍走天下二十年之久,想来一定寻到上仙了?”
“试猜之。”
这又是故意刁难,曹雪芹心想,若说遇见,他可说没有,若说没有,他又可说有,反正总要给人一个没趣,不如不猜。
“弟子愚昧,请上仙明示。”
“胡濙于永乐二十一年还朝,星夜驰赴宣化,吾四叔夜半披衣召见。即此一事,思过半矣。”
乩仙所说的“吾四叔”,即指先封燕王,后来称帝的明成祖。“靖难之变”既由金川门入南京,宫中大火,火熄获尸体一具,指为建文自焚的证据。其实这是皇后的遗尸,建文帝已削发为僧,取法名应文,渡江远走西南。为之剃染的是高僧溥洽,因此系狱十六年,后由助燕王取天下的姚广孝求情,始获释放。
为了访寻建文踪迹,除遣太监郑和出海以外,并派都给事中胡濙,以访“仙人张邋遢”为名,遍行天下州郡乡邑,隐察建文藏身所在。永乐二十一年还朝,其时成祖亲征漠北,驻跸宣化,得报胡濙已到,不及等到天明,便即召见,漏下四鼓,方始辞出。
显然的,胡濙已觅得建文,并获保证,绝无再争天下之心,此所以星夜驰谒,为的是向成祖报喜。
其时乩笔又动,判的是:“尔尚有所询否?”
好胜的曹雪芹,本来已不想问了,看乩仙这样语气,不能不有所表现,想了一下问说:“上仙既弃万乘如草芥,又如何‘收拾起大地山河一担装’,有不舍之意?”
降坛诗中那一句“一担装山河”,原是由一本家喻户晓的杂剧《千钟禄》,又名《千忠戮》的曲文,就是曹雪芹所念的那一句“收拾起大地山河一担装”套来的。与“万乘弃草芥”自相矛盾,看来不易回答。
不过何彤是个中高手,乩笔动处,判下两句:“皇位可弃,吾土吾民不可弃。”一看是这话,曹雪芹立即警觉,再问会有“致干未便”的话出现,当下表示诚服,行礼而退。
这时安泰上前祝告:“弟子知道大仙跟溥洽大师有约,不敢久留,只不知何时能请仙驾再临?”
乩仙的答复是:“问我何时复降?总归有日重来。人间游戏识雄才,欠我坛前一拜。”
曹雪芹上口便知,是半阕《西江月》,心中自语:这“雄才”不知说谁?反正绝不是指自己,因为早在坛前拜过了。
念头尚未转完,乩笔又动,续写那首《西江月》的后半阕:“旧日燕享未到,今朝北国低徊。高墙幽死有余哀,嫡子东宫犹在。”
这就很明显了,所谓“雄才”指的是一向以“东宫嫡子”自居的理亲王弘皙。转眼看时,弘皙已疾趋上前,拜倒坛下,唇吻翕动,是在默祷。
“鉴子心诚,来日三鼓,且复一行。老衲去也!”乩笔戛然而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