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 江 仙

迟日三眠浑似柳，起来徐步闲庭。中年风物易关情。不知因个甚，撩乱没支撑。 我笑残花花笑我，此时憔悴休争。来年春到便分明。五原无限绿，难染鬓千茎。

【赏析】

王世贞的这首词，主要抒发春归时的慵懒无绪和由自家遭遇所触发的抑郁苦闷心情。

上片首二句为一层，言其日高方起，可身体仍疲软无力；信步庭院，沉吟良久，郁闷难解。这里通过白描手法写人物神态和行动，以表现内心情绪。用“浑似柳”来比喻肢体绵软乏力之状，出语自然而形象生动。次三句承上，交代贪睡无绪之因：人到中年，阅世渐广，又遭遇坎坷，面对自然风物，则易感物伤怀。“不知因个甚”，表面看，似乎是说不知是何原因使自己心绪撩乱，不能平静。实际上是话中有话，言其命运多舛，万事如麻。此所谓“用逆”，即正面不便说，却从反面言之。这种笔法较之正面直言，更能表达人物婉曲隐微的内心世界。

下片作者笔法一变，用拟人化手法写花，赋予花以人的情态和心理。“我笑残花花笑我，此时憔悴休争”两句，写人与花互相嘲谑，亦潇洒，亦深沉，富有情趣且耐人寻味。“残花”一语写出晚春花凋之状；“笑我”，既生动传神，又写出自己的“憔悴”模样。全句堪称神来之笔。“休争”，则是作者对花的劝告，意谓花与人一般憔悴，无所轩轾，没有相互讥笑和争论的必要。这里暗寓着借花喻己之意：表面写花，实乃写人。末二句是本阕的第二层，是说到来年春天，百花盛开之时，无边的原野上青草如茵，一派生机，绿意盎然，那时自己仍会是白发满头，郁闷难以解脱。

对此阕，后人颇为赞赏。如况周颐《蕙风词话》中指出：“弇州《临江仙》后段云‘我笑残花花笑我，此时憔悴休争。来年春到便分明。五原无限绿，难染鬓千茎’。意足而笔能达，出语不涉尖。”况氏之评，正道出此词之高妙处，即词句平实自然，无尖新奇巧之语，但却充分表达出其心灵深处的幽思和伤感。联系古人词论，尤可见此段之重要。清李渔曾指出词须注重后篇。他说：“诗词之内，好句原难。如不能字字皆工，语语尽善，须择其菁华所萃处，留备后半幅之用。宁为处女于前，勿作强弓之末。……临去秋波那一转，未有不令人消魂欲绝者也。”（《闲情偶寄》）综观王世贞这首词，前半固佳，而后半尤见其妙，可谓全词之精华所在。此词的写作年代不详。从词中看，作者当处于逆境之时。又据“中年”之语，估计约在三十五至四十岁左右。检年谱，王世贞生于嘉靖五年（1526），卒于万历二十一年（1590）。嘉靖二十六年成进士，授刑部主事，历员外郎、郎中等职。为官期间，不避权贵。杨继盛下狱，时进汤药，又代其妻草疏。杨既死，复棺殓之。权奸严嵩因此大恨。适世贞父王忬滦河失事，为嵩构罪。世贞与其弟世懋伏嵩门乞贷，卒论死。隆庆初（1567），伏阙讼父冤，复忬官。此时世贞四十岁左右。《临江仙》词，当作于这段时间。

（宋子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