鹧 鸪 天

酬 孝 峙

发短髯长眉有棱，病容突兀怪于僧。霜侵雨打寻常事，仿佛终南石里藤。 闲倚杖，戏临罾，折腰久矣谢无能。熏风未解池亭暑，捧出新词字字冰。

【赏析】

这首词大约作于明清之际，从词题为“酬孝峙”来看，为交游唱和之作。孝峙，指明末文学家王屋（字孝峙），与钱继章同为浙江嘉善人，喜读书，工诗词，朱彝尊《静志居诗话》说他“诗类刘改之，词学辛幼安”。钱继章在这首词中叙写了自己的生活状况，并表明自己不愿为官的心迹，从中体现出易代之时明朝遗民的民族气节。

词的上片从自己的外在容貌写到内在的意志。首句“发短髯长眉有棱”，勾勒出自己的容貌的一个轮廓，就如画了一幅头像，词人先非常具体地勾画出头发、眉毛、胡子的特点：短短的头发，长长的胡子，高突的眉毛。这样的外貌对于生活在明朝的士人来说，很普通，也没有什么可以写的；但是到了清初，这样的外貌就有特殊意义了。满清贵族入主中原后，颁布了强制汉人梳结长辫的政令，在清初顺治二年（1645）的六月，江南民众还爆发了反抗“薙发令”的斗争。词人以“发短”来对抗长辫，表明对满清的不合作态度，在当时的背景下是需要很大勇气的。第二句“病容突兀怪于僧”，显然换了一个角度来补足这幅画，“病容”是很抽象的，故词人打了一个比方，说是“怪于僧”。这里提到“僧”，联系清初明朝遗民纷纷遁入空门的情况来看，正暗合上句“发短”的含义，念念不忘自己为明朝遗民。“突兀”承上句“有棱”，除描绘出容貌“怪”之外，还表现出傲岸的民族气节。以上两句是写自己的容貌，接下两句写自己的意志：尽管生活的环境如霜侵雨打般的恶劣，但我的意志就像终南山石罅中生长的青藤一样，一任风霜，坚强不屈。“霜侵雨打”比喻当时清廷统治下明代遗民面临的残酷的社会现实，点明了上句“病容”直接的原因；“寻常事”表明这种恶劣的环境不是短时间或偶尔出现的，对词人而言那是习以为常的事，这从一个方面说明了现实的压力。“终南”，即终南山，在今西安之南，历史上曾栖居过许多隐士。词人提到终南山，并不是随意拈来，在结构上，它既暗合前面的“僧”，又绾合下片的隐居生活。

下片表明自己不愿再为官的心迹。尽管外在的社会环境很严酷，词人觉得隐居生活是闲适的：或倚杖信步亭阁，以消闲暇；或临池张网捕鱼，以为娱乐。“倚杖”、“临罾”概括自己的隐居生活，“罾”，是有支架的鱼网。“闲”、“戏”，表明隐居生活的闲适。如果说前面是以短发对抗长辫，那么这里便是以归隐对抗朝廷。接下一句“折腰久矣谢无能”，表现出词人坚决不与清统治者合作的态度。“折腰”，指做官。东晋陶渊明不为五斗米折腰，辞官归隐田园；词人则归隐之后不愿再应征辟为官，“久矣”二字说明他回想从前折腰执版深负平生，亦有“白发西风，折腰五斗，不堪应此”（辛弃疾《水龙吟》）之叹。钱继章为明崇祯九年（1636）进士，在明朝为官并不算久，“久矣”既有做官如陶渊明“久在樊笼里”（《归园田居》其一）的感觉，同时又是谢绝征辟的托辞。“谢无能”，自谦才拙之辞，也是厌恶尘世的牢骚之语，与宋刘克庄“再拜谢不敏，早晚乞还山”（《水调歌头》）是一样的意思，表示自己才能低下，难以做官，只好打主意归隐。但在这里，“谢无能”还有更深一层含义，表示他不屑于清廷对汉族士人高官厚禄的笼络。词最后两句“熏风未解池亭暑，捧出新词字字冰”，扣题中“酬”字写，“熏风”，同薰风，即南风，炎炎夏日，即便是有风南来，也无法消解这池亭的酷暑。观词中所写，“熏风”、“暑”不只是单纯写天气，联系明清易代的社会情况，这里当别有所指。“捧出”在此是捧读的意思；“新词”当指王屋写给钱继章的词；“字字冰”是读词的感觉，南风不解暑，而王屋的新词则新意叠出，字字如冰可消酷暑。

钱继章入清以后，以词名于浙西词坛，为柳州词派的重要作家，陈维崧在康熙十三年（1674）访嘉善名人时，对钱继章的词大为赞赏。从这首词来看，虽是以词代答的唱和之作，所写也不过是自己的生活近况，但却能在短短几十字中融进时代感受，承南宋爱国词作之余绪，表现自己的民族气节，读罢令人油然而生钦敬之意。

（龙向洋 萧华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