摸 鱼 子

雄县泛舟

厌征尘、马蹄得得，轻舟且漾前浦。无人来往湖天阔，转入芦花深处。风色暮，看蟹簖鱼标，不碍飞鸥鹭。绿杨倦舞。但密扫浮萍，低侵乱草，难挽夕阳驻。 秋容好，想到江南归路。

冷波一片烟雨。锁澜桥畔堪乘兴，况有采菱船女。须记取，削白竹为扉，尽可移家住。相邀伴侣。载小榼香醪，花开陌上，缓缓唱歌去。

【赏析】

雄县，在河北省，清水河穿境而过，又近白洋淀。龚翔麟曾在京畿、河南等地做官，可能在出差时路过雄县，遂泛舟游览。

词一开头就出现了“厌征尘”三个字，可见词人对官府行役已十分厌倦，他的青春和自然本性都已蒙上了厚厚的“征尘”，并在“得得”不停的马蹄声中消磨殆尽。当他来到雄县这个河湖交织，风光绮丽的地方，登上轻舟，荡漾在湖中，一下子走入了一个新的“无人来往湖天阔”的世界。“湖天阔”三字，不仅形容空间的广大，也见出词人初出尘嚣回归大自然后的特别开阔的心胸。陶渊明诗云：“久在樊笼里，复得返自然。”（《归园田居五首》之一）“望云惭高鸟，临水愧游鱼。”（《始作镇军参军经曲阿作》）陶渊明所抒发的心境，就是词人荡舟湖中时的感受。于是他随着难以遏制的兴致摇桨前进，“转入芦花深处”，以自己的行动表明对大自然的热爱。词人沉浸在脱离征尘的欢愉中，而不觉已到日暮。“风色暮”一句，是从时间上形容人物对湖光的无限留恋。同时，由于日暮是一个无限美好的时刻，词人自然要细心品味，并刻意描写一番。词人描绘的第一幅画是：“看蟹簖鱼标，不碍飞鸥鹭。”“看”字写出了词人的闲情逸致，“蟹簖”，插在水中拦捕螃蟹的竹栅；“鱼标”，卖鱼时设立的标牌，这些湖上湖边的突起之物却并不妨碍鸥鹭的自由飞翔，词人见之自不免生出歆羡之意。因为，词人早就厌恶人世“征尘”的羁绊，对于自然界的生物的自由与欢乐非常欣赏，因而水鸟在他笔下是那么野趣盎然，充满生机。接下去，词人对绿杨的描写却换了相反的笔调，“绿杨倦舞”，与鸥鹭的欢乐飞翔形成对比。“倦”字以拟人化的笔法表现了垂杨的惆怅和消沉。它的绿枝懒于起舞，只在浮萍上扫来拂去，或者低低下垂侵入乱草中。在词人的生动描绘下，杨柳宛如一位活生生的情绪不佳的美人。她为什么这样惆怅呢？“难挽夕阳驻”一句作了回答。她像多情的美女挽留情郎一样，想留住夕阳。实际上杨柳的情绪正是词人依恋大自然的感情，也可以说杨柳就是词人的化身。“浮萍”使词人想到自己生涯的漂泊不定，“乱草”引起他“厌征尘”的回忆。他多么想在夕阳无限好的环境中多享受一些自然之美，所以他选用杨柳这个形象，希望柳树的绿丝绦可以系住夕阳。这当然只是词人的痴想，所以他终不免叹一声“难”！但这毕竟婉转地表现出了词人心头的一次跃动。他那挣扎于封建官场的心灵，乃在与大自然暂时的温馨拥抱中，为自己找到一方生命的自由空间。

词的下片所抒发的就是净化后的心灵所产生的天真情趣。“秋容好，想到江南归路”，词人直抒情怀说：雄县的美好秋景，使他想到自己家乡浙江仁和（今杭州）也有同样佳丽风光。词人首先用一句“冷波一片烟雨”写出了西湖之水的朦胧美。接着词人便沉醉在美景的回忆中：在西湖六桥之一的锁澜桥畔，风景如画，还有“采菱船女”，组成极其清怡温馨的境界，这正是词人一贯追寻的人与自然和谐统一的乐趣。西湖烟雨，采菱歌声，早已镌入词人的心灵，而今雄县的畅游，唤起了他美好的记忆。“须记取”一句，标明他的心灵的复归，他由回忆、想象，进入具体的设想，作品转入了未来生活情景的虚拟描写。他将要“削白竹为扉，尽可移家住”，然后结伴而游，载酒畅饮，到“花开陌上，缓缓唱歌去”。这一节白描式的抒怀，自然而颇有情趣的笔调，很像陶渊明诗的风格。词人在思想感情上可能已进入了田园生活的恬静境界，于是，在写作方法上有意无意地模仿陶诗，也是容易理解的事。

这篇作品是记游之作，对自然风光之美体察细微，描绘生动，如一幅精美的图画。但词人不止于摹写自然，尤善于融情于景，透过自然景物的意象，写出自己回归自然的心灵历程，而使词境更蕴藉深沉。

（周满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