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 城 路

秋 蝶

粉墙翅底寻芳处，栩栩梦回情老。冷露垂干，微阳烘暖，一径西园重到。寒枝自抱，恍穿入深深，压帘春晓。甚又惊飘，却和轻叶坠烟草。 流年偷换漫道，双飞经几度，而今黄了。砌暗兰衰，篱荒菊瘦，故侣相逢应少。楼阴静悄，正欲向东家，又依残照。倚槛谁看？满庭风嫋嫋。

【赏析】

姚鼐以文著称，亦擅诗，但词作甚少，《全清词钞》录其词二首，都是咏物之作，这首是其中之一。开头“粉墙翅底寻芳处，栩栩梦回情老”二句，描写秋蝶振动双翅，飞舞在粉墙边的草树丛中，极力追寻芬芳所在。在作者眼中，蝶儿是那样的煞费苦心，它不知疲倦地漫游园中，只是在寻找失去的美梦和未了的旧情。这里“栩栩”云云显然用《庄子·齐物论》“昔者庄周梦为胡蝶，栩栩然胡蝶也，自喻适志与，不知周也，俄然觉，则蘧蘧然周也”之典，是拟人修辞的妙用，体物之工，实非呆滞之笔所能到。下面“冷露垂干，微阳烘暖，一径西园重到”，写清晨留在草树枝叶上的冷露已经滴干，阴阴的天空中只有微弱的阳光带来几丝暖意，那蝶儿不管这些，径直飞向熟悉的旧游之地。这里，“重到”与“梦回”，“西园”与“寻芳处”都有上下相应的效果。“一径”，意为直接，径直。“冷”、“微”两字，都是写出秋日气候特征的贴切传神之笔。接着，“寒枝自抱，恍穿入深深，压帘春晓”三句，谓秋蝶在这秋日早晨飞来飞去找不到花丛，只得落向枯枝，想象自己已穿过重帘，来到惜花草、怜虫鸟的仕女的闺房中。歇拍二句，续写秋蝶惊破梦幻，惆怅地随秋风悠悠飘荡，似乎决心和片片枯叶一起坠到仍是萋萋如烟笼的秋草之上，感受那一线未衰的生机。

下片写作重点已有转折，描写与议论结合，抒情成分也增多了。换头三句，“流年偷换漫道”，从蜀孟昶歌词“屈指西风几时来，不道流年暗中换”（后宋苏轼《洞仙歌》词衍为“但屈指、西风几时来？又不道、流年暗中偷换”）化出；“双飞经几度，而今黄了”，对曾经在春丛中双飞双栖，与姹紫嫣红的群芳相伴的蝶儿如今却不得不面对片片枯黄落叶深致叹惋之情。下面三句，“砌暗兰衰”暗用唐李贺《金铜仙人辞汉歌》“衰兰送客咸阳道，天若无情天亦老”句意，“篱荒菊瘦”则反用晋陶渊明《饮酒二十首》之五“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句意，“暗”、“荒”与“衰”、“瘦”两组正对，都抉取凋敝冷落词义的字，令读者心头充满秋气萧瑟之感。作者抓住富有特征的景物重点刻画，表现效果非常强烈。眼前景物令蝶惊讶，如此境况，想必去年今时的同伴们也都没有了。“故侣相逢应少”，一种孤独感油然而生。作者体物准确、细腻，极有分寸。在这“楼阴静悄”的时候，一切生机似乎都已衰微，可留恋的东西自然也就少了。徘徊四顾，将去何方？“正欲向东家，又依残照”二句将茫然的心绪、空虚无定的精神状态以非常真实细致的动态形象加以表现，反映出蝶儿的凄凉处境。结拍二句，“倚槛谁看”问得深情，问得无奈，悲怨之情溢于言表。伴随秋蝶的最终唯有“满庭风嫋嫋”，“满”在此决不单指秋风而言，它更暗示了萧瑟秋气的无处不在。满心的幽怨、满目的凄凉在此汇合一处，语真情切，恻恻动人。

此词咏物，颇合后来常州词派“非寄托不入，专寄托不出”，“谓之有寄托可，谓之无寄托亦可”的理论，咏蝶中有感慨，有情致，故较一般徒知穷形尽相者高出许多。读此词，真觉才大者无施不可。

（李秋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