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子黄时雨

江边观人送别，怆然赋之

残叶离亭，正临别黯然，聊共尊酒。甚解缆沧波，催人分手。一片愁恨空极浦，半江暝色迷寒岫。孤村口，落日晚蝉，尚抱疏柳。 偏负歌云舞绣。渐伤心望到，几处亭堠。笑我亦飘零，泪痕盈袖。凉意尚余花影外，月明空照人归后。重回首，玉阑夜寒依旧。

【赏析】

林蕃钟以举人谒选得官华亭县教谕，官卑职微，流落不偶，词中常有“长恨相如游倦”（《探春慢》）之类的慨叹。

这首词系观他人送别而引发自己羁旅愁恨的作品。上片写观看别人离别的场面。离别的景况，近似柳永的《雨霖铃》。深秋时节，黄昏江畔，游子挥别亲朋故土而远适他乡，“一片愁恨空极浦”，便是此时此刻此情此景下的感受。离人眼中，孤村、落日、晚蝉、疏柳，无不烙上感伤的印记。下片抒发自己的离恨羁愁。“歌云”、“舞绣”指代气氛热烈的欢聚场面———亲朋故旧的歌席酒筵，与南朝陈徐陵《杂曲》“舞衫袖回胜春风，歌扇当窗似秋月”、宋晏幾道《鹧鸪天》“舞低杨柳楼心月，歌尽桃花扇底风”用意相同，都是人世间良辰美景赏心乐事。然而游子却太息“偏负”佳会，不得不流落异乡，足见此别离之不合时宜。“渐伤心望到，几处亭堠”，表露朋友之间深为相契的情谊，抒发自己别后的相思意绪。唐代元白神貌契合，别后相思，连梦亦相同。元稹贬谪江陵，白居易与好友李杓直游曲江，赋《同李十一醉忆元九》诗有“忽忆故人天际去，计程今日到梁州”之句，元稹“是夜宿（梁州）汉川驿，梦与杓直、乐天同游曲江，兼入慈恩寺诸院，倏然而悟，则递乘及阶，邮吏传呼报晓矣”，遂赋《梁州梦》云：“梦君同绕曲江头，也向慈恩院院游。亭吏呼人排马去，忽惊身在古梁州。”作者与友人的情谊庶几与之相仿佛。既然是友朋相得，故土难离，又非王命所宣，何必一定要劳燕分飞，空留无穷的悲怨呢？经过这两句过渡后，下面便由人及己，叹“笑我亦飘零，泪痕盈袖”，其悲凉之感，令人心惊魂销。蝇头微利，蜗角虚名，驱使我辈别亲去友，沦落他乡。“凉意尚余花影外，月明空照人归后”，花留影而惟“余”清秋凉意，月色明而独“照”孑然一身，景中含情，惆怅之感幽幽动人，益显羁旅游宦之孤寂无聊。“重回首，玉阑夜寒依旧”，登楼斜倚玉栏杆，回头凝望远方，那是故乡所在，然而故乡迢遥，渺不可见，远望当归，倍觉秋夜清寒入骨。一结慨乎言之。羁旅之愁，离别之恨，是古代诗词亘古永恒的主题，这首词从观他人离别入手，落足到抒发宦游异乡、天涯漂泊的悲慨，角度颇新颖。取古人常取之主题，抒古人常抒之感情，用古人常用之典故，却又不落古人窠臼，别有我法，是此词的成功之处。

林蕃钟在词学理论上接近清初的浙西词派，沈起凤曾谓其“有《精选南宋四家词》，以石帚（姜夔）、玉田（张炎）为宗，而旁及草窗（周密）、梅溪（史达祖）。故炼句研词，自能超越凡近”。（《国朝词综》引）这首《梅子黄时雨》便能体现出这种“超越凡近”的清空、骚雅风格。其布局命意，下字炼句，讲求法度，矜重气格，都颇契合姜、张词的美学特征。

（郭 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