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 闷

出古北口

垂者云耶？立者铁耶？相对峥嵘万古。绕一发中原，自成门户。照出墙边冷月，怕更向、秦时从头数。断鞭笼袖，回身马上，但看来路。 行旅，乱山去，问酒肆谁家，冒寒沽取？任落叶呼风，吼声如虎。高歌出塞，尽卷入、丁丁琵琶语。待射侣、相约残年，为道短衣休误。

【赏析】

吴锡麒虽为江南人士，但自乾隆四十年（1775）中进士后多年在京城做官，此词题曰“出古北口”，当是他为官之余外出游历时作。

古北口，在京兆（今北京）密云县东北一百二十里，亦曰虎北口，为县城口。《昌平山水记》曾记：“唐庄宗取幽州，辽太祖取山南，金之破辽兵，败宋取燕京，皆由古北口。故中居庸、山海而制其扼塞者，古北、喜峰二口焉。”另据有关文献记载，古北口有营城，雄踞山巅，就山为市。北口左右山势无际，长城高下盘旋，势若长蛇。关门凿山而过，宽仅容车，至为险峻。清康熙时设直隶提督驻之，为京北重镇。

作者由京城至密云古北口，面对唐庄宗以来兵家必经故地，作此词怀古鉴今，气体超迈，与其被视为主体风格的萧疏清秀不同，在其词集中属壮词一类。

此词开头即出以问句：“垂者云耶？立者铁耶？”奇警突兀，又整饬有序。沈祥龙《论词随笔》曾言：“诗重发端，惟词亦然。长调尤重。有单起之调，贵突兀笼罩，如东坡‘大江东去’是也。有对起之调，贵从容整练，如少游‘山抹微云，天粘衰草’是。”从吴氏此词之发端而言，可谓兼有单起、对起之妙，既有单起之突兀笼罩，又有对起之从容整练。再加上以云、铁二物比拟山势，想象超凡，称得上是一个非常绝妙的起句。“相对峥嵘万古”，则从时空两面写出古北口作为历史见证的情形。

“绕一发中原”数句，顺写古北口地势的险要及作为京城门户的意义。“一发中原”，语出苏轼《澄迈驿通潮阁》“杳杳天低鹘没处，青山一发是中原”，“一发”，远处景物细小如一丝头发。“照出墙边冷月，怕更向、秦时从头数”，用王昌龄《出塞》“秦时明月汉时关，万里长征人未还”典，说明古北口由古至今，曾发生过无数次杀伐征战，故以“怕”作为领字。下面“断鞭笼袖”四字又一笔勒回，由历史的遐想反跌至现实。接着“回身马上，但看来路”，紧扣词题中的“出”字，而回首转身以“看来路”，虚实并写，既有回看山势之意，又有回溯史事之意，笔甚精到。从章法上看，“断鞭笼袖”几句既显示行程，又贯穿上下，为下片“行旅”发端。

下片写词人之豪情及对古来英雄的仰慕。换头先承上以“行旅”二字短韵句荡开，接着顺写雄壮之景所触发的一腔豪气：“乱山去，问酒肆谁家，冒寒沽取？任落叶呼风，吼声如虎。高歌出塞，尽卷入、丁丁琵琶语。”数句一气贯穿，情绪激昂，音调高亢，节奏明快，显示出作者游览古北口后胸中鼓荡的壮志豪情。弹琵琶“高歌出塞”，一反昔人出塞琵琶但言王昭君之幽怨凄凉，英爽之气逼人。

结拍“待射侣、相约残年，为道短衣休误”，反用杜甫《曲江三章》之三“自断此生休问天。杜曲幸有桑麻田，故将移往南山边。短衣匹马随李广，看射猛虎终残年”数句，写老归田园之旨趣，与上文“高歌出塞”之积极用世两相照映，深有李商隐《安定城楼》“永忆江湖归白发，欲回天地入扁舟”之概。而“相约”“射侣”度过隐居“残年”，亦非寻常野老可比。“射侣”，指汉飞将军李广。“短衣”，指平民所着的短装。

全词风格沉雄，笔势遒劲，与陈维崧词有相近处，但在吴词中则属另类风格。只有读了此类作品，才能全面地了解吴锡麒的词。他此类风格的作品在《有正味斋词》中还有一些，如《百字谣·夜宿清河大风》、《过秦楼·怀柔道中》、《珍珠帘·滦河大雪》、《尉迟杯·月夜同宋芝山饮郭参军宅》等。

（孙 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