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 幕 遮

玉波寒，罗袂湿。怕上高楼，闲并秋华立。衣蝶香消箫凤涩，好梦都阑，鬓影风吹急。 悄无言，愁不歇。此意沉吟，毕竟和谁说？要识阿侬心曲折，除向回廊，看取阑干月。

【赏析】

左辅是清代常州派词人中年辈较长的一位，比该派宗主张惠言还大十岁，而且仕途相对顺利，做到湖南巡抚。谭献评此词云：“畏此简书，徘徊求助。词当作于已达时。”（《箧中词》）意谓此词是左辅在为官期间遇到麻烦，向人求助而作，这全是常州派“词非寄托不入”的附会穿凿，恐不可信。

其实这是一首模仿《花间》艳词之作，写的是闺怨。词从夜深月高时写起：“玉波寒，罗袂湿。”“玉波”，月光映照下的水波。唐温庭筠《水仙谣》：“夜深天碧乱山姿，光碎玉波满船月。”“罗袂”，罗袖。这两句是写女子深夜不寐，在室外徘徊，由于秋天夜深雾重，女主人公的衣袖也打湿了。“怕上高楼，闲并秋华立”两句，说她怕上高楼，大概因登楼必失所望；她与秋花并立，但秋花的凋残又必引起自己的伤感。一个“闲”字，写出她无所依凭、寂寞惆怅的心情。“衣蝶”三句中，衣香，箫凤，鬓影，都是与女性相关的装饰性字眼。衣香形容女子服饰的华丽，北周庾信《春赋》：“屋里衣香不如花。”“箫凤”，用秦女弄玉凤凰台上吹箫的常典。“鬓影”，见唐李贺《咏怀》之一：“弹琴看文君，春风吹鬓影。”用来形容女子仪态的优雅。词中说衣香已消退，箫声也呜咽，鬓影又被秋风吹乱，这个女子的心情可知。再者，不说“衣香”而说“衣蝶香”，是否还包含着另一层意思：“蝶衣”可比拟轻盈的花瓣，说花的香气已消，正补足了上面的“秋华”凋残。而这一切，都因为“好梦都阑”。“阑”，将完、将尽之意。宋晏幾道《阮郎归》：“梦魂纵有也成虚，那堪和梦无。”原来女主人公虽曾有好梦，但梦难长久，再欲入梦而不可得，于是意兴阑珊，这才是她深夜不寐之故。

上片着重写女主人公中夜徘徊的外部环境，以及她的妆饰容仪，其情态仅由一个“怕”字、“闲”字，和“好梦都阑”一句隐隐传出。下片着重写她的内心活动，却又以不言言之：“悄无言，愁不歇。此意沉吟，毕竟和谁说。”有怨情蓄积于内心，反复沉吟，却又无可告诉，此女之独处凄寂、难以排遣可知。这里用的是欲吐又吞的手法。末结云：“要识阿侬心曲折，除向回廊，看取阑干月。”“阿侬”，女子自称。《花间集》中，如韦庄《浣溪沙》“夜夜相思更漏残，伤心明月凭阑干”，同样是借明月、栏杆抒写相思之情，左辅此词显然从这里脱胎，但不明言相思，只以“心曲折”一语加以暗示，而我之心惟有明月可知，较之韦词显得更加情韵悠然，耐人寻味。而且，心之曲折，与“回廊”、“阑干”之蜿蜒回环，似乎还存在着一种对应隐喻的微妙关系，表现了词人借物喻心的巧思。

《花间》词常常采用客观化的艺术表现手法，借助外物来暗示人物的潜隐心理，而人物情思则不须明言，于是就造成了含而不露、空中荡漾的艺术效果，如温庭筠著名的《菩萨蛮》（小山重叠金明灭）就是如此，左辅此词对此是有所借鉴的。谭献读此词，之所以会从中读出“徘徊求助”的政治性涵义，既可以说是常州派解词的痼疾，也与客观化手法的运用有关。

（方智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