剔 银 灯

和仲兰修《题俞少兰〈申江惜别图〉》原韵

昨夜寒潮如雨，晓梦零星飞去。翦水难开，团云不拢，摇荡秋心无主。送秋南浦，还只想、把秋留住。 一寸软红香土，种下相思无数。花欲离魂，月空填廓，天上人间如许。今宵何处？剩一点、孤灯凄雨。

【赏析】

中国古代诗词与绘画中都把意境的有无看作其艺术格调高低的重要评判标准，苏东坡称赞王维：“味摩诘之诗，诗中有画；观摩诘之画，画中有诗。”正是从这个意义上说的。孙原湘的这首《剔银灯》词，是和友人仲湘（字兰修）《题俞少兰〈申江惜别图〉》（申江，即今黄浦江）原韵而作，读者理当以观画之心品味这篇词作。

词上片起首两句“昨夜寒潮如雨，晓梦零星飞去”，叙述的是抒情主人公昨日彻夜未眠的感受。“寒潮如雨”是一夜寒风拍打窗棂的声响，还是秋风扫落叶挥洒的音韵，不得而知，也不必知，可知的是想着第二天的离别，送者和行者都是在如雨的寒潮阵阵叩击心弦中度过永夜的。“翦水难开，团云不拢”两句俗语化而入词，把分别的无奈表述为一种人力所不可为的难堪，这也正是如此不忍却偏要离别的外在原因。于是就有了“摇荡秋心无主”的感受，因为“多情自苦伤离别，更那堪、冷落清秋节”（柳永《雨霖铃》），离别本已令人伤心，更加之以寒潮如雨的深秋逼迫，怎不叫人百感凄恻，神魂不定呢？“送秋南浦，还只想、把秋留住”，“南浦”，原指面南的水边，《楚辞·九歌·河伯》有“子交手兮东行，送美人兮南浦”之句，自梁江淹《别赋》写出“送君南浦，伤如之何”之后，“南浦”便固定地指代怅然送别的地方。此处“秋”字两现渲染肃杀之气，送秋留秋只是送人留人，在这即将分手的时刻，心中所有的只是一片凄冷的秋意了。然而秋寒虽然难耐，若能留住伊人，便是忍受这秋寒也罢。

词的上片从“昨夜”写起，别意渐浓，但词人并没花笔墨在分别的具体场景上，而是笔锋一转，采用蒙太奇式的切换，由别前的不忍进入别后的难堪。前为写实，后为写虚，虚实之间皆有情意。词的下片与上片相互依托。下片起句“一寸软红香土，种下相思无数”，“软红香土”代指都市繁华，语出苏轼《次韵蒋颖叔、钱穆父从驾景灵宫》之一：“半白不羞垂领发，软红犹恋属东尘。”诗人自注曰：“前辈戏语，有西湖风月，不如东华软红香土。”此处在“软红香土”前加“一寸”修饰，而“相思”则用“无数”形容，对都市繁华的轻蔑和相思程度的深厚作了极度的夸饰。“种下”一语殊可玩味，这相思犹如种子随着时空距离的伸展定然会不断生长，而有限的心田怎能承载这不断生长的相思呢？“花欲离魂，月空填廓，天上人间如许”，没有了共赏的人，花便少了灵气，月也成了多余，天上人间的良辰美景都成了让人伤心的引子。“今宵何处？剩一点、孤灯凄语”，一问一答间，把离别后的凄苦孤寂通过一幅剪影般的图景展示给别离者，也展示给读者，以这一定格的画面结束，让人回味无穷。

作者孙原湘不愧为诗词书画兼通的高手，他深谙诗词与绘画之间相通和相异的地方，“图画叙述动作时，必化动为静，以一静面表现全动作的过程；诗描写静物时，亦必化静为动，以时间上的承续暗示空间中的绵延”（朱光潜《诗论》）。整首词从昨夜风物写起，至今宵孤灯凄语作结，在时间的流动中表现《申江惜别图》空间延展中体现的画境，使人如临画景，而其中相通之处正在于情景交融的意境。王国维所谓“词以境界为最上，有境界则自成高格，自有名句”（《人间词话》），证之此词，信然。

（戴元初 承剑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