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 风 波

拟六一词

一寸光阴一寸金，养花天气半晴阴。莫管新来人渐老，还要，玉觞花下十分深。 往事分明还记得，倾国，清歌一曲堕瑶簪。几日恹恹成酒病，休问，去年花放到而今。

【赏析】

宋代大文豪欧阳修晚年自号六一居士，原由之一就是“常置酒一壶”（《六一居士传》）；但又“饮少辄醉”（《醉翁亭记》），故又自号醉翁。他和酒真有一种异乎寻常的因缘，竟以非凡的笔墨一气填写《定风波》六首，酣畅淋漓地发抒了自己把酒花前的慨叹。试一读这六首酒意充溢的词篇：“把酒花前欲问他，对花何吝醉意酡。春到几人能烂赏，何况，无情风雨等闲多。 艳树香丛都几许？朝暮，惜红愁粉奈情何。好是金船浮玉浪，相向，十分深送一声歌。”（其一）“把酒花前欲问伊，忍嫌金盏负春时。红艳不能旬日看，宜算，须知开谢只相随。 蝶来蝶去犹解恋，难见，回头还是度年期，莫候饮阑花已尽，方信，无人堪与补残枝。”（其二）“把酒花前欲问公，对花何事诉金钟。为问去年春甚处？虚度，莺声缭乱一场空。 今岁春来须爱惜，难得，须知花面不长红，待得酒醒君不见，千片，不随流水即随风。”（其三）“把酒花前欲问君，世间何计可留春？纵使青春留得住，虚语，无情花对有情人。 任是好花须落去，自古，红颜能得几时新？暗想浮生何时好？唯有，清歌一曲倒金尊。”（其四）“过尽韶华不可添，小楼红日下层檐。春睡觉来情绪恶，寂寞，杨花缭乱拂珠帘。 早是闲愁依旧在，无奈，那堪更被宿酲兼。把酒送春惆怅甚，长恁，年年三月病厌厌。”（其五）“把酒追欢莫负春，春光归去可饶人。昨日红芳今绿树，已暮，残花飞絮两纷纷。 粉面丽姝歌窈窕，清妙，尊前信任醉醺醺。不是狂心贪燕乐，自觉，年来白发满头新。”（其六）不难发现，严元照的这首拟六一词，从词旨、语境乃至遣词，都极力仿效欧词，颇得醉翁真意和神韵。

词的上片描摹把酒花前的情志，醉态可掬。“一寸光阴一寸金”，词人珍惜时光，表明他对生命的态度。但他惜取寸阴，又非关“治国齐家平天下”的宏旨，而是痴迷于鲜花美酒之间，近乎恣肆颓放。阳春时节，风和雨润，正是养花天气。尽管半阴半晴，词人还是雅兴不减。“莫管新来人渐老，还要，玉觞花下十分深”，他人渐老，情弥深，难怪要聊发少年人的颠狂，在这似锦的繁花丛中，一醉方休，拼却酡颜红了。“莫管”、“还要”，口吻倔强，活现出词人的执着和迷恋。“新近”二字，点出“人渐老”只是近来的感觉，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为下片抒情写意张本。

下片抒写病酒的原委，表白对意中女子的眷念之情。词人恹恹病酒，并非官场失志，而是往事萦怀所致：“往事分明还记得，倾国，清歌一曲堕瑶簪。”他分明记得那倾国倾城的女子放歌一曲的情景：美丽的发髻高耸，碧绿的玉簪轻摇，一曲歌罢，玉簪竟坠落在地，优美的旋律却还久久在空中回荡。婀娜的仪态，美妙的歌声，岂能轻易忘怀？词人日思夜想，为伊消得人憔悴，自打去年春暖花开以来，他一直借酒浇愁，如今恹恹成病，总为相思所苦。个中情味，岂一个“愁”字了得，又岂是他人所能理解！整整一年，无时无刻不在相思中煎熬，这是怎样的痛楚和忧伤！这一切欲说还休，不说也罢。“休问”二字，沉郁滞重，凝聚多少烦闷、多少苦涩！

全词平易晓畅，言短情长，把词人对意中女子的眷恋之情表达得深切感人。词人追摹原作，不仅意境酷似，而且措语逼肖。“一寸光阴一寸金”，委婉地表达了原作“把酒追欢莫负春，春光归去可饶人”（其六）的企望；“新来人渐老”，直白地挑明了原作“年来白发满头新”（其六）的内蕴；“玉觞花下十分深”，凝炼地概括了原作“艳树香丛都几许？朝暮，惜红愁粉奈情何。好是金船浮玉浪，相向，十分深送一声歌”（其一）的意境；“往事分明还记得，倾国，清歌一曲堕瑶簪”，巧妙地再现了原作“暗想浮生何事好，唯有，清歌一曲倒金尊”（其四）的追思；“几日恹恹成病酒，休问，去年花放到如今”，明晰地吐露了原作“把酒送春惆怅甚，长恁，年年三月病厌厌”（其五）的隐情。而“十分深”、“清歌一曲”、“恹恹成病”，信手拈取原作的现成词语，更给人一种似曾相识的亲切感，可谓形神俱备，尽得欧词风流。此词虽系拟作，但倾注了词人自己的真情实感，因而令人怦然心动。顾翰谓此词“深情以浅语出之，使人低回不尽”（《箧中词续》引），颇能概括它的艺术风格特征。若有人把它视为没有灵性的普通的摹拟之作，则他显然是缺乏艺术领悟力的。

（胡 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