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 秋 岁
九日灵邱北城寺楼
僧楼侧帽,无限悲秋意。斜风细雨重阳例。穷边人自少,佳日秋余几?倾绿蚁,吟朋且把黄花抵。 无处思兄弟,肠断登高地。身又老,官如寄。全家霜角畔,双泪飞鸿底。乡万里,并无荒径归何易。
【赏析】
此词乃农历九月九重阳登高日所作,灵邱(原作灵丘,雍正时改丘为“邱”),清属山西大同府,故城在今山西灵丘县东。北城寺楼,当是寺院僧楼。汤贻汾曾做官于山右,故于重阳日登高作此词。
“僧楼侧帽,无限悲秋意”,开篇点题。“僧楼”,即“北城寺楼”,“侧帽”,歪戴着帽子,《周书·独孤信传》:“信在秦州,尝因猎,日暮,驰马入城,其帽微侧。诘旦,而吏民有戴帽者,咸慕信而侧帽焉。”宋陈师道《南乡子》词:“侧帽独行斜照里。”清纳兰性德有《侧帽词》。汤氏此词即以“侧帽”自指。一个“例”字,显然有年年岁岁“满城风雨近重阳”(宋潘大临散句)之意,如此则“无限”之“悲秋意”便真实无虚。“斜风细雨重阳例。穷边人自少,佳日秋余几”,言秋日悲秋情怀。汤为江苏武进人,千里为官,少亲朋故旧,再加上山西乃穷边之地,人烟稀少,重阳日又恰逢雨天,故而悲叹北地的秋季并无几个佳日。只能“倾绿蚁,吟朋且把黄花抵”。“绿蚁”,为酒上浮起的绿色泡沫,也作酒的代称。南朝齐谢朓《在郡卧病呈沈尚书》诗:“嘉鲂聊可荐,绿蚁方独持。”白居易《问刘十九》诗:“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倾绿蚁”两句,意为重阳日无人与共,自斟自饮,也只有权且将眼前的黄菊看作知心的诗友,对之一倾情愫了。“吟朋且把黄花抵”即“且把黄花抵吟朋”,“抵”者,当也,出以倒装,妙。
下片由悲秋转入思乡:“无处思兄弟,肠断登高地。”王维《九月九日忆山东兄弟》中曾有名句:“遥知兄弟登高处,遍插茱萸少一人。”汤词即化用王维诗的意思。接下来“身又老,官如寄”指自己年事已高,所做守卫之官乃因祖父之荫而世袭之云骑校尉,地位不高,为官之地又处山右荒僻之所,故而说做官仿佛是寄住在别人家一样,心中并不顺遂。“全家霜角畔,双泪飞鸿底”,承上进一步渲染、倾诉心中的思乡之情。“霜角畔”,指自己在带霜的号角吹出凄音的苦寒之地;“飞鸿底”,指大雁北飞最终之落脚处,说明此地之荒僻。两句“全家”对“双泪”,“霜角畔”对“飞鸿底”,用语工稳,合起来即是说自己全家远在山西灵邱这一苦寒之地,浊泪双流,日夜思念着家乡。结拍“乡万里,并无荒径归何易”,以山遥水远、归家无计收束,反用陶渊明《归去来兮辞》“三径就荒,松菊犹存”的字面,隐寓“归去来兮,田园将芜胡不归?既自以心为形役,奚惆怅而独悲”之意,极有余韵,读之令人慨然。
汤贻汾虽与常州词派后劲周济交密,但并不像常派词人那样讲求“意内言外”、“比兴寄托”。这首词的意旨较显豁,也不用奇字僻典。由悲秋到思乡,一步步铺叙渲染,虽为悲秋思乡之作,但词调并不颓唐消沉,颇见出其胸襟。
(孙 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