蝶 恋 花

柳絮年年三月暮。断送莺花，十里湖边路。万转千回无落处，随侬只恁低低去。 满眼颓垣欹病树。纵有余英，不直封姨妒。烟里黄沙遮不住，河流日夜东南注。

【赏析】

这是一首伤春词。同“雨横风狂三月暮”（欧阳修《蝶恋花》）的大笔濡染不同，本词从暮春三月的柳絮入手，起句沉着平静。但次句即接用了“断送”这一触目惊心的词语。“断送”的是莺歌燕舞、万紫千红，发生的地点是景色明媚、启人遐想的“十里湖边路”，贯通今昔，顿时使起句中的“年年”化作了沉痛语。以下“万转千回无落处”为代柳絮诉怨，“随侬（此为第二人称）只恁低低去”为向柳絮示绝。缠绵悱恻，一往情痴，而由沉痛转为无奈，益使人不堪卒读。

晚清李慈铭在总结婉约词作词的心诀时曾指出，“盖必若近若远忽去忽来”，“又须于无情无绪中，令人十步九回”（《越缦堂日记》）。本词的下片，颇能体现此等风格。“满眼颓垣”承上“十里湖边路”，“欹病树”承上“断送莺花”，忽又舍却柳絮而去寻觅前尘旧影，可谓“若近若远”。“纵有”两句，运用唐郑还古《博异记》“封家十八姨”典故，盖封姨为风神，众花神只能对她唯恭唯谨。“余英”即使幸存，已不值得封姨妒嫉，因为此时至多只是柳絮“万转千回”的残局，且遭她风神玩弄于股掌之下。一笔又转回“柳絮”的主角，可谓“忽去忽来”。结末更是出人意料，词人弃眼前景、心中愁于不顾，径将笔锋转向玄黄的天地：在尘沙蔽空的背景中，大河不问世事，不分昼夜，滔滔东注。这一收束反映了词人的万念俱灰，却也同时寄注了作者无言的深慨与解悟，确有“于无情无绪中，令人十步九回”的隽永效果。

周济曾谓“词非寄托不入，专寄托不出”，谭献《箧中词》转述了具体的阐释：“一物一事，引申触类，意感偶生，假类必达，斯入矣。万感横集，五中无主，赤子随母笑啼，野人缘剧喜怒，能出矣。”寄托即是运用艺术手法将主观情思移于客观对象。而词人在《介存斋论词杂著》中又说：“初学词，求有寄托。……既成格调，求无寄托。无寄托则指事类情，仁者见仁，智者见智。”本词在手法上不离寄托，实现了“斯入”与“能出”的有机统一；在意象上则不落言筌，达到了“指事类情”、“求无寄托”的更高境界。

（史良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