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 绛 唇
不种芭蕉,怕他又惹西风住。坏墙虫语,已觉声凄苦。 乱叶空阶,秋在无人处。横塘路,断烟疏雨,梦采蘋花去。
【赏析】
朱绶是清道光间的词人群体“后吴中七子”中创作成就较高的一位,杜文澜《憩园词话》曾说:“吴中七子词以二生为巨擘,谓朱酉生(绶)、沈闰生(传桂)也。”他的词,黄燮清编《国朝词综续编》竟选入三十七首,数量在全书二十四卷中仅次于项廷纪,可见其在当时词坛的重要地位。不过,常州词派大盛后,作为浙西词派之余韵的“后吴中七子”不再受到词评家的重视,一般的选本中也就看不到他的词了。其实,他的词作还是值得一读的,这里选入的《点绛唇》,是《国朝词综续编》所收朱词的第一首,与其长调之作一意学习南宋姜夔、张炎而显得过于刻琢研炼不同,风格上有南唐北宋词的韵味,堪称佳作。
这首词虽仅短短的九句四十一字,但笔致却非常细到,善于将深秋凄苦的情思形象化,令读者感同身受。开头两句,明明是独怜窗前芭蕉在秋季仍有绿意,却偏赌咒罚誓说“不种芭蕉”,因为“怕他又惹西风住”,显然,对萧瑟秋声的惊惧在词中被刻意强化了。唐李商隐曾有“留得枯荷听雨声”(《宿骆氏亭寄怀崔雍崔衮》)之句,但词人却不愿留得芭蕉听风声,更无“芭蕉叶上独题诗”(唐韦应物《闲居寄诸弟》)的雅兴,这除了难禁秋天大自然的肃杀之气外,伤离念远之情亦有以致之。观宋李清照《添字丑奴儿》既言芭蕉树“叶叶心心,舒卷有余情”,又叹深夜雨打芭蕉之声“愁损离人,不惯起来听”,足透此中消息。从修辞上看,将惊闻秋风吹打芭蕉之声的句意转以“不种芭蕉,怕他又惹西风住”的虚拟语气道出,且“怕他又惹”表层语义竟似反责芭蕉,词心深婉窈曲,确有良好的表现效果。下面两句,虽平平写来,但与上文相联系,又令人有迁想得妙之感。其实,按正常语序,“坏墙虫语,已觉声凄苦”应在首两句之前,逻辑关系是秋虫凄鸣已令人愁苦,秋风悲号更令人惊怕。而现在这样的逆序处理,叹惋之中愈增几分感染力,可谓将诗词艺术的听觉意象营造功夫做到了家。而“坏墙”一词反映出环境的萧条冷清,在此也起到了很好的衬托作用。
下片的描写由听觉意象转到视觉意象。“落叶空阶”,与上文之“坏墙虫语”相呼应,进一步渲染荒寒寥落的气氛。“秋在无人处”,谓空庭阶墀上零乱的落叶就是秋意的化身,只要是寂寞无人的地方,就能真切地感受到它的气息。显然,词人此时正独自徙倚在空旷的庭院中,听着风声虫声,盯着脚下的枯枝败叶,心中生出绵绵不绝的悲秋情思。也是,“悲哉秋之为气也”(宋玉《九辩》)虽是古人的普遍感受,但只有“无人处”秋气才真正令人生出直达心底的悲怆。在孤独中,秋意与词人的身世之感相交融,便逗出了词的末三句:“横塘路,断烟疏雨,梦采蘋花去。”“横塘”,古堤塘名,三国吴筑于建业(今南京市)城南淮水(今秦淮河)南岸,宋张敦颐《六朝事迹》:“吴大帝时,自江口沿淮筑堤,谓之横塘。”此取宋贺铸《青玉案》词“凌波不过横塘路,但目送、芳尘去”句意,表达出自伤寂寞、怀念良友的衷愫。“断烟疏雨”的朦胧景致,对营造迷离惝怳的感情氛围也起到了上佳的辅助效果。最后以“梦采蘋花去”收结,实际上表述的是因关山阻隔不能与所怀之人相会,故思托梦与之一通音讯的愿望。“蘋花”,为水边生长的草本植物白蘋之花。按南朝柳恽《江南曲》诗云:“汀洲采白蘋,日暖江南春。洞庭有归客,潇湘逢故人。故人何不返?春花复应晚。不道新知乐,只言行路远。”唐柳宗元《酬曹侍御过象县见寄》诗亦以“春风无限潇湘意,欲采蘋花不自由”抒怀念故人之情。此处“梦采蘋花去”的意蕴,正与二柳之诗相仿佛,惟加一“梦”字,更具深婉的韵味。
细玩全词,悲秋与怀人打成一片,善感的幽情中不乏优雅的理性。“坏墙”、“空阶”、“乱叶”、“断烟”、“疏雨”,景语皆情语,组织有序;“不种芭蕉”之故作恨辞,“秋在无人处”之浅语有深致,“梦采蘋花去”之情致要眇,也都能尽词体之长,见出词人不凡的功力。这样的词,应该是能打动人的。
(庞 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