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 淘 沙

写 梦

好梦最难留，吹过仙洲。寻思依样到心头。去也无踪寻也惯，一桁红楼。 中有话绸缪，灯火帘钩。是仙是幻是温柔。独自凄凉还自遣，自制离愁。

【赏析】

这是一首借托梦境写作者青年时期一段艳情的词，收在龚自珍的早年词集《无著词》中。据张一麐《无著词选》的附记“《无著词》一卷，皆实事也，其事深秘，有不可言者”，可知本词虽题为“写梦”，但那梦中情人，亦是实有其人的。当然，作者既说是“梦”，我们也不妨先将其作为记梦之作来欣赏。

龚自珍词的风格，人称其有“飞扬”的一面，何况本篇所写是“梦”，所以起笔更是极具飞动之态。“好梦最难留，吹过仙洲”，这是一梦初醒时所发之语，冲口而出，却又自然合理：愈是好梦，愈是不能长久，刚才还在飘渺的仙洲之上，转眼就被吹落到了人寰。此句极写出作者对梦中情景的依恋，而将梦醒说成是被“吹”醒，更是奇警之思。

“寻思依样到心头”，梦虽已逝，可庆幸的是略一寻思，梦境都历历浮上了心头，并无缺落。“去也无踪寻也惯，一桁红楼”，“桁”（ｈéｎｇ）为梁上的横木，“一桁”，犹言一座。这仙洲之上，既有红楼一座，不言而喻，必有红楼佳人一位。更妙的是，这座红楼虽然一去无踪影，但寻找起来又是常见惯遇之处，显然，作者已不是第一次梦入红楼，他和楼中佳人，已是相交甚久了。

于是，过片三句“中有话绸缪，灯火帘钩，是仙是幻是温柔”，便如水到渠成，连翩而下。在灯火灿烂、帘钩低垂的红楼，作者与梦中情人情话切切，说不尽的缠绵绸缪。她像是飘逸的仙子，又像是虚浮的幻影，似乎不可捉摸，可她又实实在在地给了他一夜温柔，让他领略到了销魂滋味。这三句，写得似幻似真，如醒如醉，又恰到好处，含蓄不尽，作者长于艳情之作的才情，于此得到了十足的发挥。

最后两句又回到了梦醒。“独自凄凉还自遣，自制离愁”，作者这份醒来后的孤独凄凉，因上文的温柔绸缪的反衬，更令人不禁为之伤神；同时，亦因他的极力想“自遣”、“自制”，更令人感到他的孤独凄凉是如何的深重。

梦写完了。然而，究竟是作者在梦中与红楼佳人绸缪，还是作者与一位现实中的佳人作了如梦如幻般的缠绵，这一点，相信读者心中已有了确切的答案了吧！

从这首词看，龚自珍不但是一位冲决罗网的斗士，而且从青年时起就是一位敢于背叛礼教、追求爱情的浪漫才子。其实这也并不奇怪，如果他连礼教的“男女大防”都不敢触犯，又何能向整个封建体制挑战呢？

（沈维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