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 阳 台

登越城酒楼题壁

傍渚停樯，寻沽上阁，古愁飞到危阑。不尽苍凉，又撩客泪潸潸。种龙蠡虎臣中杰，似行云、高绝谁攀？剩无情，芳草东风，吹满城湾。 雷门不复闻征鼓，圮烟墩一角，夕鸟飞还。麋老桐摧，西望漫吊吴关。几多浣女春眉影，隔妆楼、怕见微山。绕堤阴，丝柳缃桃，空尔娇闲。

【赏析】

登临怀古是词中常见的题材，如王安石《桂枝香·金陵怀古》、辛弃疾《永遇乐·京口北固亭怀古》等都是传诵千古的名篇。这类词往往是糅合历史兴亡和个人身世之感，上下古今，意境宏阔。而姚燮这首题为“登越城酒楼题壁”的词，怀古之情以骚雅出之，手法和韵味都别具特色，同样不失为登临怀古的佳制。

题之“越城”，即古会稽城，今浙江绍兴，春秋末越王勾践建都于此，曾卧薪尝胆，最终灭吴。词即缘此而感发。

起首交代登临之由。也许是因为羁旅劳顿，也许是不愿意错过“雄霸东辅”的浙东名郡，总之，词人停船靠岸了，而且很快找定了把酒临风之所。对于文人而言，由登临而至怀古本是自然而起的一种感情，何况词人登临的是经历过吴越兴亡的会稽，故词用“古愁飞到危阑”言此情之生发无端，只不过下笔奇特，“飞到”云云，颇出人意料。此三句中，“古愁”二字，总领全篇词意。

“不尽”以下，词人并没有落入如王安石“登临送目，正故国晚秋，天气初肃”（《桂枝香》）那种怀古先状景的套路，而是直接出之以情。写凭栏远眺，所感一片苍凉。因为感之深，伤之切，所以竟至潸然泪下。词人没有交代为什么这般伤感，让人发出许多言外之想：是词人天性敏感，心灵脆弱，还是别有怀抱？这怀抱是指国家危亡，还是指个人身世偃蹇？短短数言，包蕴着巨大的感情容量，用心可谓婉曲。“种龙蠡虎臣中杰，似行云、高绝谁攀”为怀古之辞，下字稍嫌生涩。“种龙蠡虎”指越大夫文种和范蠡，勾践灭吴，此二人功劳最著，非一般人可比，故以“龙”、“虎”拟之，并称赞其功业后人殊难追攀。但灭吴之后，文种被勾践杀害，范蠡则退隐江湖，建功立业者毫无欢欣喜悦可言，这一切又让人感到历史的无情和悲哀。上片歇拍便以此情摄景，描绘无情芳草满城飞舞之状。以景作结，含不尽之意于言外。

下片以景起，写登楼所见。“雷门”为会稽著名城门，旧传门有大鼓，击之可声闻洛阳。可如今这样催人奋进的鼓声再也听不到了，昔日的出征之地如今只剩下坍塌的“一角”荒墩掩映于迷茫的烟霭中，夕阳下的鸟儿仍依千万年来的习性“飞还”窠巢，空阔的意象映现出词人心中的迷茫。“麋老桐摧，西望漫吊吴关”，怀古之情再度勃发。《吴越春秋》记载因忠愤而自杀的伍子胥劝谏吴王曰：“今大王捐国家之福以饶无益之雠，弃忠臣之言而顺敌人之欲，臣必见越之灭吴，豸鹿游于姑苏之台，荆榛蔓于宫阙。”桐相传为凤鸟栖息之木，所以，“麋老桐摧”实喻指吴国的败亡。而此典所隐含的吴国败亡的原因，也使本词多了几分批判现实的悲愤。紧接着，词人又联系起与吴国败亡有极大关系的越国浣纱女西施。“几多浣女春眉影，隔妆楼、怕见微山”两句借女子妆饰的远山眉与己所见之青山相联系，糅合古今，既有历史的咏叹，也有现实的悲鸣。结拍顺势而下，写眼前之景，而以“空尔娇闲”（徒然这般美丽优雅）四字唤醒全篇。

全词融怀古与伤今、抒情与写景于一体，尤以情景交炼、妙合无垠为最大特色。情和景本是怀古词的两大关键，二者相为表里，互为依存，所谓“情景名为二，而实不可离”（王夫之《薑斋诗话》）。这首词正是因为能糅合眼前之景、历史之事、心中之情，并以情摄景，缘景生情，才产生了虚实相生、婉转多致的特殊魅力。

（薛玉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