菩 萨 蛮
和南雪丈甲午感事(其四)
无端横海天风疾,龙愁鼍愤今何及?夜夜看明星,荒鸡听二更。 凄凉三月雨,念此芳菲主。鶗鴂一声先,人间最可怜。
【赏析】
梁鼎芬此词为“甲午感事”之作,因叶衍兰(字南雪)先有十首“甲午感事,与节庵(梁鼎芬号)同作”在前。梁鼎芬读这位年逾七旬老人的一组《菩萨蛮》之后,感其轸念国事之情,自己胸中也确有一腔感慨之气,于是和十首《菩萨蛮》以发之,可谓同乡少年(是年梁鼎芬三十六岁)与老翁同调。此阕是第四首。
甲午之役本是东瀛“无端”寻衅之举,日军“横海”而来,其猛扑之势,犹如驱天外之虐风,兴恶浪之况又是何等之“疾”。起句叙史实,笔重而墨浓。“龙愁”,指皇帝一愁莫展,“鼍愤”,指群臣义愤填膺。天子愁闷也好,臣民愤怒也罢,都无济于事,“今何及”?问得悲愤。有什么用呢?现在抵御还来得及吗?此为承,既上接首句,也是为下片埋下伏笔。君臣既然都不能挽救政局,词人又能怎样呢?想想十年以前因中法战争而弹劾李鸿章,又如何呢?“议降五级调用”(徐世昌《晚晴簃诗汇》:“节庵早岁登第,以论劾合肥罢官,年甫二十七,士论称其伉直。”)。所以词人只得“夜夜看明星,荒鸡听二更”,不能也无力再弹劾此次赴日议和之合肥相国李鸿章了。此两句是全词之转,词人伤时忧国的主体形象跃然纸端。“看明星”者,有无尽幽愤,无望说予人主,只得寄语“明星”。“荒鸡”用《晋书·祖逖传》“(逖)与司空刘琨俱为司州主簿,情好绸缪,共被同寝。中夜闻荒鸡鸣,蹴琨觉曰:‘此非恶声也。’因起舞”之典,其意有二:“荒鸡号月未三更”(苏轼《召还至都门先寄子由》),不祥之兆也,暗寓甲午战争之败;颂扬祖逖、刘琨闻鸡起舞,一心报国的壮志豪情,以起顽立懦。
在起、承、转之后,整个下片可谓整篇之合。词人的形象虚化为情感倾诉,“凄凉”暮春疏雨,春垂尽而芳华衰,一片惨败时况。“芳菲主”一作“芬菲主”,也有二喻,一可指同治帝载湉,虽为主战派,实无主战力,西太后大权在握,他确也是人间最为可怜之人。二可喻忠贞之士,《九歌·少司命》:“绿叶兮素枝,芳菲菲兮袭予。”芳菲比配忠贞,此处可看作是无尽悲愤之词人自喻,有为国之心志,亦有卫国之韬略,可不得尽效于国,实是人间最为可怜之人。词人将这种可怜人心怀置于鶗鴂啼血声鸣之中,花事阑珊之时,更可见其悲苦。“鶗鴂”一作鹈鴂,,一说即杜鹃(见《临海异物志》);一说谓与杜鹃实两种(见辛弃疾《贺新郎·别茂嘉十二弟》词)。
《菩萨蛮》由上片两仄韵转入下片两平韵,历来多填以侧艳旖旎情怀,而叶、梁二岭南老少竟以填述时世政事,实是少见。通观全篇,那种悲愤之气充溢于字行,起承转合,痛苦感慨之幽情一贯其中。上片“夜夜看明星”可视为下片感慨之情、幽愤之心伏笔。论者曰:“梁髯词如其诗,吐语幽窈,芳兰竟体。”(钱仲联《近百年词坛点将录》)信然。
(陈国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