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声甘州

辛亥九月简沤老

蓦黄花、都傍战场开，销魂故园秋。怅西风韦杜，衰蒲细柳，一片清愁。望里秦山破碎，泾渭自东流。饮罢瑶池暮，日晏昆丘。

丘。 问讯胥台倦叟，但无端歌哭，争挽神州！念浮家有约，何事苦淹留？碧沉沉、江南旧树，怕烟波、无地著闲沤。千秋事、只霜花卷，为写烦忧。

【赏析】

此词是作者寄给著名词人朱孝臧的。孝臧号彊村，又号沤尹，同情戊戌变法，“戊戌六君子”之一刘光第就义后，曾有诗悼之。李岳瑞参加过戊戌变法，故二人思想接近。但他们对孙中山领导的民主革命，都抱着消极的态度。此词写于辛亥九月。该年旧历八月十九（1911年10月10日）武昌起义爆发，九月初一（10月22日）西安新军也发动起义，只两日即攻下西安全城，陕西各州县也积极响应，先后反正。西安及附近居民给革命军运送食品犒劳，一派革命胜利气氛。作者在这种情况下写词给朱孝臧，体现了一种比较复杂的心情。

词的开头两句是说，深秋之时，自己身居古都西安，忽然看到又起战争，十分震惊。“蓦”，忽然。“黄花”，既表现了节令特征，也含蓄地表现了对革命起义的看法。因为古人多用黄花傍战场的意象表现厌战的情绪。如岑参《行军九日思长安故园》：“遥怜故园菊，应傍战场开。”“销魂”，此处为惊惧的意思。“故园”，此处指西安。从第三句“怅”字以下三句通过诗人眼中的景物表现其忧愁与哀伤。长安城南的韦曲、杜曲，为唐代望族韦氏、杜氏所居之地，山青水绿，景色宜人，而此时却金风肃杀，满目忧愁之状。“蒲”而“衰”，“柳”而“细”，俱染上了主观情绪的色彩。作者对民主革命不能理解，认为西安打倒了朝廷委派的官吏而建立了新的临时政权机构，各州县纷纷反正，是“秦山破碎”。“泾渭自东流”，从单纯的写景或借景抒情来说，表现了一种凄凉与无奈的情绪。但不止此，这其中还包含了这样一种意思：在这种大事变之中积极拥护者与旁观者是明显的两种态度，所谓清者自清，浊者自浊，泾渭分明。这里要注意的是：诗人虽然不愿意站到革命的队伍中去，但还不至于站到顽抗的反动阵营中去。因为他也深知晚清王朝的腐败，因此，此前他才参加变法维新的活动。上片末二句中“瑶池”、“昆丘”（昆仑山）都是神话中西北的地名（瑶池在昆仑山上）。“晏”，晚，迟，这里引申为“尽”的意思。如果说词的前几句是通过局部的景致来表现个人的情怀，则“饮罢瑶池暮，日晏昆丘”两句是对当时全国形势的一种象征性表现。不止是清王朝，而是几千年的整个封建王朝，至此不只是日薄西山，而是永远地坠落了。上片多用比兴手法抒写情怀，委婉深致。

词的下片表白自己为何不脱离社会而放浪江湖。“胥台”即姑苏台。当时朱孝臧客居苏州，，故称之为“胥台倦叟”。“倦”，有对政治厌倦之意。“但无端歌哭，争挽神州”，言一直这样将一腔幽怨诉之歌哭，也是不能扭转目前的局势的。“争”同“怎”。下面说，原曾约定二人一起浪迹江湖，为什么自己又甘愿辛苦，盘桓不去呢？因为“碧沉沉、江南旧树，怕烟波、无地著闲沤”。“浮家”，以船为家，唐张志和曾浮家泛宅。宋胡舜陟《渔家傲》词：“今我绿蓑青箬笠，浮家泛宅烟波逸。”“著”，安置。“闲沤”，喻退隐闲散之人，“沤”，同鸥。龚自珍《水调歌头》：“贱子平生出处，虽则闲鸥野鹭，十五度黄河。”当然，作者不能像朱孝臧那样寻访名胜，游览山水，同家庭各方面状况有关，也同他的思想有关。他不是一个抱有出世思想的人，尽管对革命不能理解，但也只是表现忧虑的心情而已。所以末尾说：“千秋事、只霜花卷，为写烦忧。”“霜花卷”，古人用来写字的素卷。在此，作者表露的是易代之际依恋旧朝的传统情结和忧虑国运受革命冲击的保守心态，并没有仇视革命之意。可以说本词真实、生动地展示了当时一部分对民主革命持怀疑态度的人对革命的认识过程。

词中反映出的作者对辛亥革命的态度自然是消极的，但其疑其忧既然并非出于一己之私，则其思想今人亦不可任意贬抑。而从艺术上看，此词自有其审美价值。全词用典贴切自然，寓意深挚而耐人寻味，意象浑成，表现出作者相当高的功力。

（赵逵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