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人捧露盘

卢龙怀古

出神京，临绝塞，是卢龙。想榆关、血战英雄。南山射虎，将军霹雳吼雕弓。大旗落日，鸣笳起、万马秋风。 问当年，人安在？流水咽，古城空。看雨抛、金锁苔红。健儿白发，闲驱黄雀野田中。参军岸帻 [1] ，戍楼上、独数飞鸿 [2] 。

【赏析】

清顺治五年（1648），三十一岁的苏州才子尤侗以贡生选授直隶永平府（今河北卢龙）推官，三年后坐擅打旗丁降调南归。这首怀古词便是他任职卢龙期间的某一个秋日所作。卢龙塞位于河北喜峰口附近，这里地势险峻，峭坂萦折，自古为北方边关要塞。汉代“飞将军”李广曾在此镇守。尤侗初涉仕途，年轻气盛，功名之念很强烈，来到这个著名的“古来争战地”做官，自然会感到热血沸腾，从而俯仰古今，触发起内心建功立业的愿望。这首登临怀古词，即通过对一代名将李广的追慕和对卢龙要塞今古变迁的描写，抒发了作者吊古伤今的悲壮情怀，并含蓄地表露了但恨报国无门而空自老大无为的心情。

词的上片怀古。起三句，以最简练的语言，点明卢龙绝塞拱卫京城的险要地理位置。“想榆关、血战英雄”为第二层，开始咏古，出语淋漓悲壮，然而仅仅是泛咏古代此地争战之事，为下文李广形象的出现造势。“南山”二句，方呼唤出自己最景仰的英雄人物，借千古艳传的射虎故事，着意写出了李广镇守此地时的凛凛威风。按当年汉武帝召拜李广为右北平太守（卢龙为右北平郡之要塞），“广居右北平，匈奴闻之，号曰‘汉之飞将军’，避之数岁，不敢入右北平”（《史记·李将军列传》）。而使得敌国闻名丧胆的一件大事，便是李广射虎的壮举。李广一生多次射虎，其中尤以在右北平时射虎为虎所伤，终究射杀猛虎之事最为惊险动人。《史记·李将军列传》载：“广出猎，见草中石，以为虎而射之，中石没镞，视之石也。因复更射之，终不能复入矣。广所居郡闻有虎，尝自射之。及居右北平射虎，虎腾伤广，广亦竟射杀之。”李广为卢龙要塞二千多年历史上最著名的英雄，而射虎又为李广最壮烈的举动，因此咏射虎也就凸显了卢龙作为北方边塞的声威和特色。下面“大旗”二句，复由个人形象的描写扩展到宏阔的边关背景，大笔挥洒，展示出雄浑苍凉、兵威四溢的边关景色，往古英雄的形象也就更显得高大肃穆、引人怀想了。

词的下片则从怀古转入伤今。“问当年”四句，一个“问”字，不胜今昔之感，对时代的变迁、往古英雄的一去不复返表示了无限的怅惘。从“看雨抛”至结尾，是本篇抒怀的本意所在。词人吊古是为了伤今、伤己，他不露痕迹地将自身融进了悲壮苍凉的历史氛围之中，在那里久久伫立，在感受，在思索，在联想，在铺展自己的主体意识……这里有两组人物活动的镜头，皆为词人为抒发自己的感情而设。那戍边多年无所作为空添白发的“健儿”，正在田野中闲驱黄雀打发时光。这一情景使敏感的词人触目惊心，他由此联想到自己在此地任职，会不会也像眼中的“白发健儿”一样，没有机会建功立业，白白耗费大好年华？篇末“参军岸帻”、“独数飞鸿”的形象，实际上是写词人自己———一个在怀古伤今之中触动了历史感和现实感的孤独者、苦闷者，一个想有所作为却担心怀才不遇、功业无成的青年士人。

这首词，格调高朗，风格悲壮，浑然天成，在好用绮语、多写艳情的《百末词》中别具一格，表明尤侗作词的确是“壮语工于绮语”（陈廷焯《白雨斋词话》）。清谭莹《论词绝句》评尤侗云：“语本天然笔不休，将军射虎也封侯。老名士是真才子，法曲飘零总泪流。”其实主要就是评论这首怀古名作的。

（刘扬忠）

注　释

[1].参军岸帻：此处反用东晋孟嘉落帽的典故。《晋书·孟嘉传》：“（嘉）后为征西将军桓温参军，温甚重之。九月九日，温燕龙山，僚佐毕集。时佐吏并著戎服，有风至，吹嘉帽堕落，嘉不之觉。温使左右勿言，欲观言举止。嘉良久如厕，温令取还之，命孙盛作文嘲嘉，著嘉坐处。嘉还见，即答之。”参军，官名，地方大僚的佐吏。岸帻，将冠帽上推，露出前额。岸，高；帻，帽。

[2].独数飞鸿：此处用唐杜牧《登乐游原》“长空澹澹孤鸟没，万古销沉向此中。看取汉家何事业，五陵无树起秋风”诗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