菩 萨 蛮

秋风袅袅飘梧叶，博山炉里沉香热。绿绮手中弹，挥弦《白雪》寒。 明珠声一串，变作英娥怨。风雨暗潇湘，哀音应指长。

【赏析】

不妨先将话题扯得远一点：你知道那“高山流水”的故事吗？传说远古有一对好友，一位叫俞伯牙，一位叫钟子期。伯牙善弹琴，子期善听音。当伯牙用琴曲表现高山时，子期即心领神会说：“呀，峨峨兮若泰山！”当伯牙用琴曲赞美流水时，子期便说：“洋洋兮若河水！”于是，“高山流水”一语便成为知音的佳话与典故。如果你知道这个故事，那么也能在这首描写琴曲的词中，听出词人的弦外之音，听出他哀婉的心声。

词中所写到的一切都很古老：香炉是古老的“博山炉”，香料是古老的“沉香”木，琴是古老的“绿绮”（据说是西汉司马相如用过的），曲是古老的《白雪》，人物是古老的娥皇、女英，连季节也是苍凉的晚秋，晚秋的凄风苦雨中飘零着枯黄的梧桐叶子。词人他苍老了，他经历过沧桑巨变。作为明王朝的一名朝廷官员，他曾经亲眼目睹了故国的覆亡，满人的入主中原。因而他已经心灰意冷，入清后便遁入空门，自号“悔迟”、“老迟”、“悔僧”以表达迟暮之年未以身殉国的悔恨。此刻，这种哀怨便流泻在他如泣如诉的琴声里。他所弹奏的《白雪》一曲，据说是春秋时晋国著名乐师师旷作的。《神奇秘谱》云：“《白雪》，取凛然清洁、雪竹琳琅之音。”这古老的琴曲正可寄托他当下的感情，寄托他忠于故国的坚贞节操，“清洁”如白雪，“凛然”如修竹。他宁可遁入空门，厮伴青灯古佛旁，也决不靦颜事敌，苟求富贵，正是这坚贞节操的明证。

思念故国的涟漪一旦被激起，便犹如汩汩波浪，难以抑制，这琴曲到下片也陡然变得激昂，“变作英娥怨”。这里面也有一个古老而凄怆的故事。传说远古著名的圣君唐尧有两个美丽的女儿，一个叫娥皇，一个叫女英，同时许配给贤明的虞舜。舜后来接替了尧的位子，成为君王。他忠于职守，尽瘁国事，南巡时累死在苍梧之野。当他病重之时，娥皇、女英两位妃子匆匆赶来，却终于没有见上最后一面。她们天天在旷野哭泣，呼唤着夫君的名字，泪水洒在江边湖畔的修竹上，斑斑点点，后人称之为“湘妃竹”、“斑竹”。后来这两位坚贞的妃子也投江而死，殉了她们的夫君。词人的琴曲“变作娥皇怨”，不正是以大舜隐喻他的前明故国，以娥皇、女英自比吗？但令他悔恨的是，他活了下来，未能身殉故国，这又是难以与两位坚贞的女性相比的。可以说，思念故国的情绪，便是词人所弹奏的琴曲的主旋律，便是全词的主题。从最后“风雨暗潇湘，哀音应指长”两句看，词中主人公弹的琴曲必定是《潇湘水云》。《潇湘水云》是南宋琴家郭沔在宋亡后所作。当时他迁居衡山附近的潇、湘二水合流处，泛舟江上，望九嶷山头而为云蔽不得见，遂作此曲，抒发其身世之感、家国之恨。

从艺术上说，这首词的写作技巧无疑是纯熟的。上片虽有伤感，却终究显得古雅、清远，下片则变得激楚、凄迷；如果说上片不过是啸傲一室之中，吟奏香炉之侧，下片的境界则大大拓展开来，随着飞扬的音符，展现出广阔迷茫的苍梧之野，奔泻流转的潇湘之水，以及乾坤日夜浮于其中的洞庭湖。贯穿两片之间的，是词人弹奏的琴曲，由“白雪寒”到“英娥怨”，转得十分自然，变化无迹。质言之，“明珠声一串”，串连起诗人的情志，串连起全词。作者是著名的画家，擅长仕女画，此词中的主人公，应是一位女性，从作者所创造的环境氛围，我们完全可以领略其空谷幽兰般的风采。

（龙向洋 萧华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