沁 园 春

悲 秋

宋玉言之：春女多思，秋士多悲。况零风细雨，乍停还续；蛩声雁影，到处相随。四壁萧萧，孤灯落落，纵有高怀那处开？除非是，且登山涉水，打马飞杯。 醉时屡舞回回，看云气、漫空白日颓。似江魂销罢，黯然欲别；潘愁尽处，如送将归。人事萧条，天公做作，长笑微吟泪暗垂。还自问，这黄花红叶，干汝谁来？

【赏析】

清顺治十八年（1661）江南奏销案（又称逋粮案）发，朝廷再度对江南士子进行集中惩治，黄永亦于此时从刑部外郎任上退归，因而当是罹“奏销案”罢黜者之一，此词是他退归家乡后的作品，抒写了面对秋景的悲伤情怀。

词的上片，写自己暮年不遇、孤独寂寞的处境。一起笔“宋玉言之”三句，即托出了“悲秋”的主题。宋玉是战国末期楚国的辞赋家，他的《九辩》通过凄凉的秋景抒发失意的情怀，被公认为中国文学悲秋之作的源头。“春女多思，秋士多悲”二句乃从《淮南子·缪称训》“春女思，秋士悲”中化出。秋士，即迟暮不遇之士。这三句，假托宋玉之口，隐然透露出作者内心失意落寞之情。紧接着的“况零风细雨”四句，则从开头抽象的悲秋转入到对户外秋景的具体描述：空中飘着断断续续的秋风细雨，蟋蟀声声扰人听闻，南飞的大雁划过秋空留下凄凉的悲鸣，这些典型的江南秋景，进一步衬出作者人至暮年无所作为，却又无可奈何的不平心境。“四壁萧萧，孤灯落落，纵有高怀那处开”三句，由景即人，写出了自己目前的处境：面对寂寥的四壁和清冷的孤灯，即使胸怀大志，也是无处施展。这种令人郁闷窒息的处境，绝非作者无德无才所致，而是满清朝廷对江南汉族士子用压兼施使然，由此引出后面的“除非是，且登山涉水，打马飞杯”，因郁闷而寻找解脱的方式，写得十分自然。“打马”是古代的一种博戏名称；“飞杯”在此指饮酒。这几句既点出了作者消遣郁闷的方式，与下片“醉时屡舞回回”遥相呼应，又点出了退居生活的百无聊赖。而“除非是”三字，更透露出作者对这种退居生活于心不甘又无可奈何的复杂情感。

下片进一步抒写自己的秋愁。“醉时”二句，一是写了酒后的醉态，与上片之“飞杯”相照应，二是写出醉眼所见到的阴冷秋景，这些都说明作者实际上是“举杯销愁愁更愁”。阴冷秋景，正是他满腹愁情的外化所致。但词中并不直接点明悲秋的具体内容，而是运用典故婉转地表达了自己的悲秋情感。“江魂销罢，黯然欲别”是从南朝辞赋家江淹《别赋》“黯然销魂者，唯别而已矣”的名句中化出，而江淹著《别赋》，正处于其仕途失意、备尝颠沛流离之苦的时候。“潘愁尽处”两句，则是用西晋文学家潘岳的典故。潘岳善为哀诔之文，其代表作《秋兴赋》即抒发了宦海沉浮、落拓失意的牢骚，并表示了躬耕东皋、逍遥川泽的愿望。作者借用这两个典故，委婉含蓄地表达了自己仕途失意、被迫别京的凄苦心境。紧接着的“人事萧条”三句，进一步描写了所处环境的清冷寂寞，面对退居家中，人与人之间彼此骤然疏离的境况，作者满腹心事无人诉说，唯有独自长啸，独自微吟，黯然垂泪！词写至此，直把郁闷的情怀推向了极至。而最后几句写道：“还自问，这黄花红叶，干汝谁来？”以设问结尾，情思悠长。这其中写出了秋景的另一面：黄菊盛开，红叶漫山，煞是热闹，但在作者眼中，这热闹秋景却是与自己毫不相干的。这样的结尾似是平淡超然，实则饱含悲凄，耐人寻味。

黄永早年的词风，诚为邹祗谟《远志斋词衷》所评的“雅逸”，然而晚年的词风则趋于沉郁峭拔，这首《沁园春》可以说是他词风转变之后的代表作品。而词中所体现出的“秋士多悲”情绪，也是“奏销案”后江南汉族士子的普遍心态。因此，这首词不仅在艺术上情景交融、用典贴切、情真意挚，具有一定的欣赏价值，而且在客观上也具有一定的认识价值。

（龙文玲 农作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