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 奴 娇
永嘉江心寺饯别
江心片石,是疏狂谢客,旧曾来处。别梦难寻春草外,多少六朝烟树。水远山遥,东风无赖,不许斜阳住。飞帆欲灭,望中渺渺愁予。 不道寂寞招提,榕阴似画,也一般莺语。俊赏青门成往迹,总入天涯凝伫。剩酒浇花,生罗扑蝶,犹有当时侣。飘零海燕,甚时真个归去?
【赏析】
离别是中国古代诗词的一大传统主题,陆舜这首词所写的虽是传统的离别题材,但由于词人巧妙转换时空,因而能把与友人的别离真情生动地呈现出来。
词题“永嘉江心寺饯别”,已把饯别地点言明,正因为词人与友人的饯别不是在河津渡口,也不在十里长亭,而是在江心岛上的寺院,因而使词多少有些别具一格的情趣。“江心片石,是疏狂谢客,旧曾来处”,词一开始,不是把目光瞄准饯别的场景,而是从江心孤石下笔,说那片孤石是当年著名诗人谢灵运曾驻足的地方。谢灵运任永嘉太守时,确曾到该小岛游赏过,并留下了“乱流趋正绝,孤屿媚中川”(《登江中孤屿》)的诗句。如此起笔,不仅避免了落俗,而且能把现实和历史熔为一炉,增加了此词的历史文化厚重感。“别梦”二句则把思绪从对谢公的回忆拉回现实,但词人同样是不直写现实的离别,而是把时钟再拨到未来,并设想未来离别后对友人的“别梦难寻”,如此巧妙地转换词的时空,既婉转地表现出今日的依依惜别深情,同时又暗示了友人此去前途难测,因而平添了几分忧虑、几分牵挂,恰似云烟缭绕的六朝烟树。“六朝烟树”既是江南特有的地域文化景观,也是词人与友人即将别离的迷茫心绪的象征。
“水远山遥,东风无赖,不许斜阳住”三句同样是一种时间观念的描叙。与友人的最后别离即将到来,此情此景,词人真希望时间能就此打住,斜阳不再西沉,但这终究是一种天真的梦想,万般无奈之下只好抱怨东风的“无赖”。这种“迁怒于物”的笔法,十分耐人玩味。“飞帆欲灭,望中渺渺愁予”则想象友人已乘舟远逝,“孤帆远影碧空尽”,词人站在岸上远眺远去的飞帆的情景。《九歌·湘夫人》有“帝子降兮北渚,目眇眇兮愁予”之句,词人此处化而用之,表现了与友人的离别之苦,一种牵挂,一种苦楚,一种无奈,都尽在这“望中渺渺”四字之中。
过片的“不道寂寞招提”三句,则又把思绪从对未来的想象中拉回现实。“招提”指代江心寺,北魏太武帝造伽蓝,创招提之名,后人遂以招提为寺院的别称。此处词人描写了江心寺的景色,认为寺院虽为清静之地,却并不寂寞,因为寺院中的榕树浓荫如画,郁郁葱葱,充满着盎然生机,且远处还不时传来阵阵悦耳的莺啼声。这片生机,似与词的基调不太和谐,却能与此词所渲染的情绪形成反衬。很快,词人又把笔触拉回到往昔与友人共同游赏的时光,“俊赏青门成往迹,总入天涯凝伫”,这一慨叹,传达了词人与友人不得不“各在天一涯”的无奈与痛苦。“青门”,汉长安城东南门,本名霸城门,因其门色青故俗称“青门”,其外有霸桥,汉人于此折柳赠别,后因以“青门”泛指游冶、送别之处。如梁何逊《车中见新林分别甚盛》:“金谷宾游盛,青门冠盖多。”“剩酒浇花”三句则是对当年“俊赏”的具体回忆:大家把喝剩的酒拿去浇花,在花草丛中扑蝴蝶……种种快乐往事,都已成为过去。“当时侣”三字,既说明了词人对当年欢乐时光的神往,又反观出今日不得不离别的无限感伤,正因如此,词人才在尚未离别时就急切地追问:“飘零海燕,甚时真个归去?”在此,词人以飘零燕子的南归,喻此去飘零他方的友人的回还。尚未分别,就追问何时归来,如此急不可待,足见词人与友人的感情之深。这虽于理不符,却于情可解,多少达到了无理而妙的效果。因而此词虽非词史上之名作,却能于千万首抒写离别的词中,呈现出其独具的特色,予人佳妙的审美感受。
(龙文玲 农作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