菩 萨 蛮

托 兴（其二）

君恩自古如流水，梨园又选良家子。都作六宫愁，传言放杜秋。 倾城争一顾，那用论缣素？几个定横陈，丹青不误人。

【赏析】

严绳孙还以《菩萨蛮》的词牌写过一组题为《托兴》的组词，词面是咏叹宫女的命运，而其实另有所指。所谓“托兴”，歌咏某事而另有寄托之谓也。

本书选入的这首是组词的第二首。在探究词作寄托的内容之前，需要先弄清词面的意思。

“君恩”句意思明白：历来皇帝的感情都不专一，他们宠爱谁、降恩于谁，就像流水一样在不断地变化。“梨园”是唐玄宗建立的皇家歌舞机构，从天下挑选能歌善舞的女子组成，“良家子”一旦入选，就成了宫人，而宫人的命运完全掌握在皇帝手中。极个别的，可能得到那靠不住的“君恩”，绝大部分则是葬送青春，终生不得自由。宫人当然不仅仅是梨园子弟，这里不过是用她们代表后宫成千上万等级不同的女官妾侍而已，下文所谓的“六宫”，就指这些女子。她们的地位虽说不同，归根到底则都是宫人，她们被禁锢被奴使而无法把握命运的愁苦，基本上是一样的，这就是“都作六宫愁”的含义。当然，宫女也有被放出来的时候。“传言放杜秋”，说的就是唐文宗时一个宫女被放的故事。杜秋本是节度使李锜的侍妾，李锜谋反被擒，杜秋没入宫中，成为宫女。她一度得到宪宗皇帝宠幸，后来做了穆宗皇子漳王的傅姆。文宗时，漳王得罪，连累到杜秋。此时她已年老，遂被放归故里，晚年生活相当贫困凄凉。诗人杜牧曾因“感其穷且老，为之赋诗”，那就是著名的《杜秋娘诗》。无论是在充当宫人甚至得宠的当年，还是放归故里穷困潦倒的今日，杜秋娘从无真正的幸福可言。一为宫人便永远身不由己，这实在是由她们的特殊地位所决定的。

宫女的痛苦不仅在于皇恩的无常，还在于她们之间的争宠和相互妒忌。下片用宫女口吻出之，是对宫女心态的模拟和揭示。“倾城”者谓貌美，“缣素”指用作书画的细绢，也就是下文的“丹青”。“倾城”二句是说：美貌的宫人都争相得到皇帝的一顾，本用不着看图画来决定。但“缣素”和“丹青”却也真的决定过一个宫女的命运。汉元帝将选派宫人出嫁匈奴，后宫诸人都贿赂画师，以便画师美化自己，引起皇帝留意，从而避免远嫁，唯独王昭君不愿如此，画师就故意把她画丑。皇帝根据画像挑选，果然决定由王昭君出嫁，临到辞别，才发现王昭君美貌绝伦，远远超过其他宫人，但已追悔莫及，这就是所谓的“丹青误人”。这四句总的意思是：真正的美人，哪需要靠图画来增色？至于有些宫人能够得宠，靠的只是“横陈”取媚而已，王昭君的被冷落，是因为她不屑于这一套，倒不能全怪把她画丑的画师。

词面的大意如此，下一个问题就该探究作者的寄托了。原来，在中国古代文人的思维中，君永远至高无上，而臣子和宫人妾妇虽有性别之异，但其地位和与君王关系的性质却并无两样。把这首词对宫人与皇帝、宫人与宫人关系的感叹当作是对君臣关系和官场现象的暗示和比喻，那么作者的寄托也就大致清楚了。严绳孙在五十七岁时曾以“江南名布衣”被推荐应博学鸿词科考试，但毕竟年纪大了，又有眼疾，没有考完就退了场。只因皇帝素重其名，还是给了他一个官做，从此，他便在朝中任职，直到告老还乡。在此期间，他当然没有少见朝廷上的风云变幻，也看到过官场里的明争暗斗，对于同僚间的是是非非和自己实际上的臣妾地位，应该有着深刻的体验。这一组题为《托兴》的《菩萨蛮》词，便该是他这些年官宦生涯的曲折反映吧。

（董乃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