蝶 恋 花

别王丹麓

马迹车尘何日了？不分啼鹃，只解催归好。杨柳条长飞絮少，离情一夕和春搅。 北墅高楼芳树杪。愁唱骊歌，酒罢天初晓。片霎征途烟渺渺，回头残月如灯小。

【赏析】

毕竟已经过去了三百多年的历史岁月，有关这首词的本事我们难于详知，不过李白那“但使主人能醉客，不知何处是他乡”（《金陵酒肆留别》）的诗句，似乎可以作为解读此词的钥匙。王丹麓即王晫，丹麓为其字，他是杭州人，虽然只是一个生员，但好读书藏书，家有霞举堂聚经史子集数万卷。他与当世文人多相往来，士大夫至杭州，每与之定交。在作者眼中，他无疑是一位真挚而好客的朋友，作者远离家乡到他这里来作客有好多时日，也许就是整个春天。可以想见，那些亲切的举杯对酌，那些尽兴的诗词唱和，那些娓娓的促膝谈心，以及那些美丽如画的春天景色，已经使他像家乡一样地熟稔、依恋。所以当回乡的日子到来的时候，他不免将那无休无尽的“马迹车尘”和长途跋涉视为畏途；当杜鹃向他一声声催唤“不如归去”的时候，他感到不平，不忿（即“不分”）———当然，说是杜鹃“催归”，其实就是词人自己在催促着自己返回故里。因为“梁园虽好”，毕竟不能成为永久的居留之地，家乡也毕竟有许多事等待着他去处置，何况自己对朋友叨扰得也实在太久了。不过一想到要离别，他的心头就未免惆怅。想想吧，当他初来时，杨柳方回黄转绿，现在已经枝条长垂；柳絮也从无到有，从满天飞扬到逐渐稀少。春天来了又去了，也正如他自己，来了，又去了。春愁，离愁，一起搅在心头。一边是似箭的归心，一边是难舍的友情，词人在这种矛盾的心境中结束了上片。下片接着写来。友人理解他的心情，也不便再加挽留，为他置酒饯行，地点就在他熟悉的霞举堂楼上。这里他多少次与友人携手登临，观赏近在身边的芳树，观赏四野如画似锦的春景，有时也抚琴高歌。但今宵他却唱不出那离别之歌（“骊歌”乃《骊驹》之歌的省称。《骊驹》，逸诗篇名，为告别之歌。李白《灞陵行送别》：“正当今夕断肠处，骊歌愁绝不忍听。”），只是一杯杯地饮酒，直到天亮。而当他踏上回乡之路时，仍不断回头凝望，———他看到“残月如灯小”。那如灯的月光，如月的灯光，无疑便是友人真诚的心，将陪伴着他走过漫漫长途，随他回到故乡。乡情，友情，永久地融为一体，珍藏在词人的心里。

作为“浙中三毛，文中三豪”之一的毛际可，论词主“铲削浮艳，抒写性灵”（《今词初集跋》）。这首词实践了他的主张。从“抒写性灵”来说，词中抒发的并不是一种单向的感情，而是一种双向的矛盾的感情；将乡情与友情纠结在一起，具有动人的感情张力。同时又不是尽情直露地抒写，而是用“啼鹃”、“杨柳”、“芳树”、“残月”作映衬，因而这些景物描写在词中决不是徒然地吟风弄月，———这又是从“铲削浮艳”方面来说的。另外，这首词的结构匀停、完整，开头二句与结尾二句相对应，主要写归心；上下片的中间二句相对应，主要写离情。这些，都显示出词人技巧的圆熟。

（龙向洋 萧华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