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中共十四大的突破

邓小平南方之行在当时是保密的，各主流媒体都未做报道。深圳领导人请示能否做报道，邓小平说“不破这个先例”。然而，邓小平谈话让广东和深圳、珠海的领导人深感鼓舞，急切想报道出去，尽快让人们知晓。珠海市委书记梁广大采取“出口转内销”的办法，2月13日，邀请香港《文汇报》、《大公报》和澳门《澳门日报》的社长来到珠海，2月14日，这三家报纸整版刊登了邓小平南方之行的照片，率先透露了消息。3月26日，《深圳特区报》刊发长篇通讯《东方风来满眼春—邓小平同志在深圳纪实》，署名深圳特区报记者陈锡添。此文甫一刊发，全国重要的报纸纷纷转载，立即在党内外、国内外引起强烈反响和巨大震动。

事实上，中央领导层密切关注着邓小平南方之行，反应堪称快速。邓小平在武汉批评形式主义的谈话很快传到了北京，4天以后（1月21日），中共中央办公厅、国务院办公厅起草并向中共中央、国务院呈递了《关于减少领导同志过多事务性活动的建议》，江泽民、李鹏当即批示同意。①2月28日，邓小平离开广东之前，南方谈话要点就整理出来，并以中央文件的形式印发到全党。3月9～10日，中共中央政治局召开全体会议，讨论中国改革和发展的若干重大问题，全面接受了邓小平南方谈话阐明的战略思想。提出要抓住当前的有利时机，加快改革开放的步伐，集中精力把经济建设搞上去。由此摆脱了在经济建设与反和平演变之间的徘徊不定。3月、4月、5月，中央政治局常委多次召开会议，决定将邓小平谈话中提出的重大问题，分成若干专题研究贯彻落实方案。

①江泽民批示说：“此事群众反映强烈，要引起各级领导机关，首先是中央领导机关的重视。去年开了中央工作会议和八中全会，当前，关键是要狠抓各项工作的落实。各级党政领导机关要转变作风，进一步密切联系群众，始终不渝地贯彻执行党的个中心，两个基本点”的基本路线，扎实工作，为实现第二步战略目标努力奋斗。”李鹏批示说：“最近一个时期，国务院系统各种会议及其他事务性活动安排过多，有的会议时间过长，耗费了各级领导不少精力，应引起高度重视。国务院自己要做出表率，大力精减和严格控制各种会议，提倡各级领导干部把精力放在调查研究，解决实际问题上去。”《邓小平南巡中鲜为人知的故事》，人民网，2014年8月11日。

4月1日，江泽民打电话给体改委主任陈锦华说，现在改革开放正处于非常重要的时刻，下一步怎么办，大家都在等，要求体改委好好研究，向中央提出建议。4月15日，陈锦华邀请广东、江苏、山东、辽宁、四川5省体改委主任座谈下一步改革的设想，主要议题是计划与市场，到会不足10人，座谈会严格保密。4月21日，陈锦华向江泽民、李鹏报告说，五省体改委主任一致表示，希望党的十四大在计划与市场关系上有所突破，应当明确提出“建立社会主义市场经济”。陈锦华还在信中附了基辛格给他写的一封信。基辛格认为，当今时代变革“中心是朝向市场经济”，“世界各地的领导人们不约而同地得出这样一个结论：总的来说，市场为持续经济发展提供了较好的基础”。①4月30日，吴敬琏也向中央领导提出一份关于改革目标模式的建议，希望在中共十四大上“对社会主义改革的目标模式做出新的科学的概括”，并提出两个方案可供选择：“社会主义商品经济”是最低限度的方案，“社会主义市场经济”是更理想的方案。②据龚育之回忆，在一次讨论会上“有位元老说：现在只差一层窗户纸了，为什么不捅破这层窗户纸，索性明确提社会主义市场经济？”③

①陈锦华：《国事忆述》，第207～211页。

②马国川：《22年市场经济回顾：邓小平称谁不改革谁就下台》，《财经》2013年第25期；龚育之：《从邓小平南方谈话到江泽民七一讲话—纪念南方谈话发表10周年》，《百年潮》2002年第1期。

③龚育之：《从邓小平南方谈话到江泽民七一讲话—纪念南方谈话发表10周年》，《百年潮》2002年第1期。

这时，“社会主义市场经济”已呼之欲出。4月30日，江泽民在一个重要的决策场合表示：十四大在计划与市场的关系上要前进一步，这是关系改革开放和现代化建设全局的一个重大问题。①6月9日，江泽民在中央党校省部级干部班发表讲话，全面接受和阐述了邓小平的新思想。他说：“现在从中央到地方各级党委一个重要任务就是深刻领会全面落实邓小平最近的重要谈话精神，进一步发挥广大干部群众积极性、主动性和创造性，使之成为加快改革开放和经济发展的强大动力。”江泽民讲话最引人注目的，是关于新经济体制的提法。他列举了当时关于对计划与市场关系和建立新经济体制问题上的三个提法：一是“有计划的商品经济体制”，二是“有计划的市场经济体制”，三是“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江泽民说：“我个人的看法，比较倾向于使用‘社会主义市场经济’这个提法。”他还说：“这虽然是我个人的看法，但也和中央一些同志交换过意见，大家基本上是赞成的。当然这还不是定论。不管十四大报告中最后确定哪一种提法，都需要阐明我国社会主义的新经济体制的主要特征。我认为，主要特征应有这样几个：一是在所有制结构上，坚持以公有制经济为主体，个体经济、私营经济和其他经济成分为补充，多种成分共同发展；二是在分配制度上，坚持以按劳分配为主体，其他分配方式为补充，允许和鼓励一部分地区、一部分人先富起来，逐步实现共同富裕，防止两极分化；三是在经济运行机制上，把市场经济和计划经济的长处有机结合起来，充分发挥各自的优势作用，促进资源的优化配置，合理调节社会分配。”②

①马国川：《22年市场经济回顾：邓小平称谁不改革谁就下台》，《财经》2013年第25期；龚育之：《从邓小平南方谈话到江泽民七一讲话—纪念南方谈话发表10周年》，《百年潮》2002年第1期。

②江泽民：《深刻领会和全面落实邓小平同志的重要谈话精神，经济建设和改革开放搞得更快更好》（1992年6月9日），《十三大以来重要文献选编》（下），第2075—2076页。

尽管有邓小平的南方谈话，“社会主义市场经济”这个提法仍然非常敏感。6月12日，江泽民向邓小平汇报了他的这个想法。邓小平赞成使用这个提法。他说，实际上我们是在这样做，深圳就是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不搞市场经济，没有竞争，没有比较，连科学技术都发展不起来。产品总是落后，也影响到消费，影响到对外贸易和出口。但又说：我怕在这个关头引起争论，引起争论不合算。在党校的讲话可以先发内部文件，反映好的话，就可以讲。①江泽民讲话下发后，反响正面。全国30个省市自治区的党委都同意这个提法。这样提交中央全会讨论的十四大报告草稿就写上了这个提法。②

①《邓小平年谱（1975～1997）》（下），第1347页。

②龚育之：《从邓小平南方谈话到江泽民七一讲话—纪念南方谈话发表10周年》，《百年潮》2002年第1期。

7月21日，陈云在纪念李先念的文章说：“我和李先念从未去过特区，但我们一直很注意特区建设，认为特区要办，必须不断总结经验。力求使特区办好。这几年深圳特区已经初步从进口型转变为出口型，高层建筑拔地而起，发展确实很快。”他承认“现在我们国家经济建设规模比过去大得多，复杂得多。过去行之有效的一些做法，在当前改革开放的新形势下很多已经不再适用。这就需要我们努力学习新东西，不断探索和解决新问题”。③

③《陈云年谱》下卷，第443页。

10月12～18日，中共十四大召开。十四大最大的突破，是把邓小平关于加快改革、加快发展的思想确定为90年代的新战略，并正式确定“我国经济体制改革的目标是建立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所谓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就是要使市场在社会主义国家宏观调控下对资源配置起基础性作用”。通过价格杠杆和竞争机制把资源配置到效益较好的环节中去，并给企业以压力和动力，实现优胜劣汰，促进产需协调。同时加强和改善国家对经济的宏观调控，运用好经济政策、经济法规、计划指导和必要的行政管理，引导市场健康发展。十四大还提出了一个改革时间表：“在90年代，我们要初步建立起新的经济体制……再经过二十年的努力，到建党一百周年的时候，我们将在各方面形成一整套更加成熟更加定型的制度。”①至此，经过14年的持续探索和争论，观念的瓶颈终于突破，最终明确了中国改革的目标模式。

①江泽民：《加快改革开放和现代化建设步伐，夺取有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事业的更大胜利》，中共中央文献研究室编《十四大以来重要文献选编》（上），人民出版社，1996，第1—47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