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于游民的心态——残酷(4)
丙.义气
“义气”是“义”的通俗表达,本来是一回事。但自“义气”这个概念产生、并在中国最早的通俗小说《水浒传》和《三国志通俗演义》中作了淋漓尽致的描写以后,它逐渐独立了出来,成为人与人之间交往的道德观念。当“义气”这个词随着通俗文艺作品流传到民间的时候,下层社会的人们就把它看作是下层社会人们互相帮助的道德,但其希望回报的思想还是隐隐蕴藏其中的。
丁.江湖
《水浒传》第一次描写了游民生活的江湖,这个“江湖”充满了刀光剑影、权谋欺诈,与文人隐居的江湖迥然不同。它脱离了宗法网络的羁绊,构成了与主流社会不同的具有某种独立性的隐性社会。这个“江湖”是确实存在的。它的构成主要是游民和社会上其他阶层中的甘于自外于主流社会的边缘人物。这些人物都知道它的存在,而且要尽量在这个领域中有所作为、建立自己的名号与地位(用现在的江湖隐语说就是“扬名立万”),不要干违反只属于这个领域原则的事情。“江湖”这个词对后世影响最大。《水浒传》中的江湖本来是游民生活的空间,这里本是违反法纪、为非作歹的渊薮;而后世把许多非官方的场合都称作江湖,特别是新派武侠小说把“江湖”浪漫化、文人士大夫化,使得人们几乎不知江湖的本来面目。《水浒传》中“江湖”的出现本来是当时社会生活的反映,但这个语词也带动了“江湖”的发展,推动隐性社会的运动。
戊.上梁山与逼上梁山
后世能和“绿林”齐名、并作为民间武装反社会力量称呼的是《水浒传》的“梁山”。自从“水浒”故事的“梁山”这个词产生后,它就不是那个坐落在今山东省的小土山包了。它成为造反者的圣地,给许多武装反叛者以想象力,成为他们敢于把造反事业坚持下去的精神归属。为了说明“上梁山”的合理性。书中从第七回起叙述了好汉林冲被迫上梁山的过程,通过这个故事,读者把同情心都交给了林冲,并从内心赞同他这个选择。“逼上梁山”这个词就是这样产生的。这就给了现实生活中许许多多受到不公正待遇、又得不到伸张的人们以勇气。“上梁山”与“逼上梁山”是“造反有理”的过程与归宿。
己.不义之财,取之何碍
这是智取生辰纲之前晁盖对吴用说的话,指他们即将劫取的“生辰纲”。劫取财货者代代有之,可是在《水浒传》之前,没有如此理直气壮地为这种掠取作辩护的。这个道理在“水浒”的语境里很容易被读者接受,蔡京、梁中书都是臭名昭著的坏蛋,他们的钱财也多是搜刮老百姓来的。但是自《水浒传》以后,这个道理被下层民众所接受,并且成为游民劫掠生涯中的一个重要的“理论”。实际上,尽管在它产生的具体的语境上有几分合理性,但总的说来,它仍是“强盗逻辑”。
庚.论秤分金银,异样穿绸缎,成瓮吃酒,大块吃肉
这段话是吴用邀请阮氏三兄弟参加劫取生辰纲时,阮小五对吴用说的赞美梁山好汉的话。这也表明了下层社会的人们对于物质生活的追求。如果再稍全面一点的话,加上前面的“不怕天,不怕地,不怕官司”,这可能就是他们全部的精神与物质追求了。下层社会中的老实者,但求一饱也就可以了,而那些“豪杰”之士的要求就会高一些,食肉饮酒就是他们对生活的最大向往。“酒”、“肉”本身还有精神层面的意义。“成瓮”、“大块”的吃法就不是那些文质彬彬的文人士大夫和循规蹈矩的人们所敢问津的,它带有尚武之风,带有一股豪气或者说蛮气,这正是那些敢于与主流社会抗争人们的色彩。这样它的刺激不仅在于饥饿者的肠胃,还包括畏葸退缩者的肝胆,鼓励缺少衣食的游民挑战现实秩序,武装抗争,实现自己的追求。
辛.其他
其他语汇还有“忠义”、“替天行道”、“招安”等等。这些与上面说的“好汉”、“义气”、“聚义”、“上梁山”、“逼上梁山”、“不义之财,取之何碍”等构成了游民与武装抗争者的话语系统。这里包括他们对自己的认知与评价,他们之间联合与合作的道德原则,他们结合在一起对抗主流社会的意识形态,以及如何对待统治者的镇压等等。这些话语既是他们对抗主流社会时的心理支撑,也是他们应付社会现实的手段。
《水浒传》为“有强力而思不逞”者解除了精神束缚,使他们意识到对于既定的社会秩序反一下也没有什么了不起(梁山好汉不是已经这样做了吗?最后他们还都成为了官员),从而大胆地走上造反的道路。《水浒传》的独特话语表达的,是敢于通过武装力量争取自己利益的游民的思想。
晚清的四大“中兴名臣”之一的胡林翼说,“一部《水浒》,教坏天下强有力而思不逞之民”。转引自《水浒资料汇编》。其实这只是问题的一个方面,它还以潜移默化的方式使主流社会的人们对那些铤而走险的抗争者产?几分理解。他们认识到,这些造反者并非是不可理喻的人物。明末郑敷教的笔记中记载了他在黄河中遇盗的情况,群盗必欲杀之,但未得到首领的批准,终被释放,他在笔记中感慨地写道,“余深感宋公明仁人大度也”。同上。
其他通俗文艺作品中也有一些在社会上广为流传的话语,如“桃园三结义”、“兄弟如手足,妻子如衣服”、“绿林好汉”、“在家靠父母,在外靠朋友”等等,这些话语多属于人们之间的伦理关系范畴,但其看问题的角度也属于游民,人们接受了这些话语,等于认同了这些话语所代表的价值。通俗文艺作品也通过这样的话语把自己的思想倾向植入了受众的头脑。
话语实际上就是思想,更是一种价值判断。它自然会形成物质力量,影响着此后的社会运动,在社会的游民化过程中起了很大作用。
人们欣赏通俗文艺作品,从受到感染开始,到接受其中的话语及其所代表的思想与认同其中的价值告终。
又一个典型的游民形象——韦小宝
我们这里必须谈一下《鹿鼎记》的韦小宝的形象。他是自鲁迅先生的《阿Q正传》所塑造的阿Q之后又一个游民的典型。他确实是一个不打折扣的游民,他的妈妈是扬州丽春院的妓女,不知其父为谁,在扬州妓院长大成人,养成一派游民习气。由于偶然机遇被任命为天地会青木堂香主。他是一个福将,一生无往而不通。他打入清宫,受到康熙小皇帝的青睐,被封为一等公;被掳到邪教——神龙教的巢穴,反而被拔擢为地位仅次于教主与第一夫人的白龙使;后来到少林寺出家,又成为辈份最高的长老。这个单枪匹马的小流氓因为没有任何内在的约束和外在的规范,他可以随心所欲地去干,也可以随着机缘而变,因此,他的成功率极高。韦小宝独自办成功过许多大事,仅对老百姓有利的就有:手刃满洲第一勇士鳌拜,参与平定吴三桂的叛乱,打败罗刹入侵者,多次帮助江湖好汉摆脱困境等等。他还为康熙皇帝建立了许多功勋,而那些严谨遵守儒家的价值观念的人们却一事无成,哪怕他们有出众的武功和严密的组织团体。这是具有象征意义的。它说明在皇权专制主义体系内部,和皇权专制对抗不能采取任何有原则的立场与手段。原则与规范只能带来失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