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回 多情女弄术惊夫 硬性郎应誓陷阱
诗曰:
一念方萌便有天,偏来应愿在当前。
蜃楼自是空能立,又见情丝似蔓延。
再说高公子一程跑走,见天色已晚,自思昨夜,因冒雨投庄一宿,险些惹起一端祸事,今不可向人家寄寓了,只向平街大道而来。披星戴月,马不停蹄,只去寻有城市,便有官衙,可以安宿。正在加鞭忙忙的赶走,不料一声响振,连人带马跌下去了。公子吓得魂不附体,定心一刻,将手四面一摸,俱是砖石,抬头一望,有二三丈高深,尚有微光一点,幸未跌死。想一回,方悟跌陷于井中,不觉长叹一声曰:「吾方才赌下一誓,哄骗刘佳人,不料今竟应验了,跌落此枯井。难道些少说谎亏心便得天神鉴察,何应验如此之速也。此井虽然枯涸无水奈深险不过,况且此地,又是荒山野岭,安得有闲人过往,以遇救援。倘待至数日,人马俱要饿死于此井中了,亦无可奈何,只好待至阎王殿上矣。」尚幸井中四面宽大,且下了马。下坐土泥,幸得枯干无水,不至污湿衣甲。少坐一刻,只见井旁有一光,微微露出,如灯光一般。心中想来,此深坑地方,如何又有旁光透见,莫不是地下别有一天不成。正是:
山穷水尽疑无路,月明星暗又逢村。
当时高公子一心疑疑惑惑,说声也罢,且俯伏爬进去,看是何地。只向光爬去,果有一条小径,仅可行走,但一望前途,仍是荒凉无际,复有路相通,可以出去的。且慢顾其马,倘能出得此地,再来救马,即提了长枪,一程步行。只因此径只有尺许,不容马走之故,行来狭些,还要匍匐蛇行。走了里许,前途便有大道,可以纵步起行。此时天已初夜,月色如银,是中旬天气。一路行来,阵阵香风,飘来扑鼻,林间山花满目,不异桃源仙洞。高公子愁心略放,不知此地果是何地。正在心疑,瞥目又露出一所宫殿,巍峨广大,真乃雅致。有诗美之曰:
小桥通弱水,殿角倚青山。
若问何方所,神仙任往还。
当下高君保看来此间殿宇模样,既不是皇城殿宇,又不是市中神圣殿宇,况在此并无人间烟火,若非险司冥府,定然仙子琼居,只得行近,立在门外,侧耳而听。便闻内里有步履之声,且有娇莺婉转之语,想来其中定有女子,不知凡人抑或仙子,只得将门叩打数下。门中应声而启,问客何来。高公子只见一位仙姑,手执净尘拂一枝,貌目如绘画之美,公子尽将落陷枯井,失路原因,误入此处,历历告知,并问及此处究属何方,乞求指示回归原路,使得往寿州救驾,深沾仙姬莫大之恩。只见仙姑露银牙,微笑曰:「郎君此来不异刘阮到天台,张君浮槎临阆苑,行踪误度,岂属无缘。此地既非九重帝阙,又非三山仙境,乃圣母一所修净之居,梨山胜地也。日前圣母有云:『某年某月某日,有位贵公子到此胜地,说出姓高名琼表字君保,今应此年月日,到来此地,得毋其人乎。』圣母又言:『此人无情之辈,妄出矢誓,善于打诓,但欺人即欺天也。』又有诗四句,不知仙诀何意,请君看来,便知分晓了。」公子闻其言,暗吃一惊,接来一看,只曰:
井枯数丈誓生灾,坠仆深岩更可骇。
既已发言今应验,勿重反复惹悲哀。
仙姬对郎君曰:「此四言,乃圣母预定于前,以卜今日之应征耳。未知郎君果应过其事否?请道其详。」高公子见他将自己所行之事,早已一一代说出,他是神仙,料难隐瞒,只将求宿所遇刘金锭之事一一说知,遂指望他即指点出迷津之意。仙姬冷笑曰:「看将起来,只刘金锭与汝恩情兼尽,汝偏将他的一片真情,付诸流水,是位薄情薄幸无义之汉也。如此,不独为大丈夫所不取,即市井小儿,亦知唾弃了。汝又发此假誓,一一哄说欺人,皆要应见,有何解救,只好在此枯井中,埋葬枯骨可也。但圣母方才朝天阙,也曾吩咐下来,人如有所求,暂且等候,或许指点救汝,也未可知,只由汝之造化。」当时仙女一夕话,羞得君保又惊又恼,面色数变,但思身在穷途,又知他是个仙姑,且多是自己过处,被他一一道出,故不得不忍气吞声。或冀得圣母慈悲,指点出去,便有生路。复思圣母乃上界元仙,他见危死者,决无不救之理。由他骂辱之言,佯作不闻。只好正其衣冠盔甲,以待迎迓圣母。
不一刻,忽闻音乐悠扬,自内而出,又有仙女声言:「圣母朝阙回宫,着令郎君恭见。」仙姑引道,一路进了九曲丹池,左旁青松,右旁丹桂,说不尽仙家花木景致。高公子那有闲心玩赏,一路跟了仙姑至大殿。只见圣母当中坐下,童颊鹤发,冠带七星,手持麈尾,胸挂念珠。高公子即下跪,俯伏拜见。参毕,圣母称言:「高世子请起,待贫道点化汝一言。」当时君保未敢即起,又叩禀一番,只言失足于枯井中,今迷陷于仙境,乞求圣母大发慈悲救脱指点,沾不尽深恩也。圣母曰:「世子不言,贫道已知。汝志大心刚,诚求报国,自是忠孝无双。但不思敌人法力高强,非武勇将士所能降服也,必须贫道门徒刘金锭,日后同到寿州,始能制服余鸿。惟吾门徒屡欲奉事巾栉于世子,何以世子三番见拒,欺哄他。以少年人反要学鲁男子程明道等辈,至今秦楼玉管无音,关雎雅音不谐,何也?」高世子仍以三不可之辩为对,盖此事实有难言之故,非由薄幸以负刘小姐之恩情也。圣母曰:「高论未尝不是,但事出于权变,方可称为有用之才。汝岂不闻治世取官以德,乱世取官以才。时有不同,操持有别。凡事不能板执而行,即医疾病,治天下,不外一权变耳。今两国相争,南唐得余鸿为护,已操胜券之柄矣,而大宋不亡灭者,仅如一线也。倘得一法力异人,以正除邪,尔宋可以胜唐。且世子全家行军总领,定然陷于敌而全节,那时追悔已晚。不若世子依从贫道劝勉,且从权先订妻房,后往勤王,庶不少误。日后方知贫道之言,非谬语也。」当时高君保闻圣母之言,心中捉摸不定。圣母又曰:「贫道非人间三姑六婆,凭唇舌而妄言撮合,亦因汝两人原属缘分所定。如世子心下狐疑,今即着侍女往月老仙翁取上姻缘簿,与汝一看,便明白了。」君保闻命,只得诺诺应允。又曰:「此姻婚大事,原不该多推见拒,只恐日后父王母亲见责,以不告而娶为非礼,不准所请,岂不有误我与小姐两人乎?」圣母曰:「不需世子多虑,不出三月之久,贫道门徒该当谒见宋君,是与汝父同为一殿之臣,贫道岂有误世子与吾徒哉。」当时仙姑取得婚姻簿到来,圣母于桌上展开,细细查看,捡至一页,看上写着:「高君保刘金锭注定大宋龙飞,某年某月某日天定宿世姻缘,梨山老母为媒做主。」高君保看过了,只诺诺连声,那敢道个不字。又问圣母曰:「今弟子于婚姻之约,固不敢违忤,但今误进此仙山,迷津于此,怎能早日与小姐复会,和谐过花烛,刻日要赶赴南唐,救解君父危困,实乃心急不耐烦也。恳乞圣母勿再迟延,以安弟子之心。」圣母闻言,口称:「善哉,善哉!世子句句心心,以君父为念,是忠孝传家,配对吾徒,真乃一对无双伴侣也。」圣母喜色欣欣。不知高公子如何回凡结姻,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