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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章 北京农业大学
4政治风波
1950年我们初到的那个冬天,卢沟桥大一部的艰苦就凸显出来了。洗脸用井水,洗头发也用井水,洗过梳头梳下来许多白渣屑,我还以为又长虱子了,仔细一看原来是水渣。广东来的男同学们在厕所冲凉,不知感觉如何。我们女生打一暖瓶开水在一间生了火的小房子里洗澡,冻得我上下牙不住地对敲,气都快出不来了,只此一次,再不敢尝试了。住的这排房子南面搭了个大席棚子作为教室,反正是坐马扎上课,棚里只挂了块黑板,别的什么也没有。用钢笔记笔记,写不了几行就写不出来了。我记得墨水是课前才灌的,挤一下还是有水,写几个字又不行了,正摆弄着,旁边同学告诉我是冻了,不是笔坏了,果然,哈它一下就能写几个字。俗话说冷尿热瞌睡,的确,冻得老要上厕所,刮大风的日子上厕所也不是件易事。卢沟桥当西山口,风刮得人呼吸不成,得背对着风倒退着行走。不要说我们这些南方来的,就是北京的同学也从未有过这番经历。
这个冬天,三校合并已一年多。清华、北大来的专家学者的办学理念和校长乐天宇的革命传统矛盾积累,变得尖锐起来,学生们也不融洽。华北大学来的是供给制待遇,以革命者自居,而通过高考入学的清华、北大的学生学历过硬,学业成绩较好,双方互相敌视。问题闹得中央过问,周总理批评了乐天宇,说他搞宗派主义。学校里的事自然也会传到大一部,不满意农耕学习、不满意艰苦生活条件的学生们和校本部的同学串联着闹学潮,要到校本部请愿,弄得人心不安。后来政治老师刘炼发话说乐天宇是共产党员,谁反对乐天宇就是反对共产党。最积极请愿的那位南昌来的男同学吓得大哭一场,认错检讨,风波就此偃旗息鼓。
春节前,平房西边、伙房南面盖起了一片倒T字形的建筑,南边长排是学生宿舍,后面是大礼堂和图书馆,虽然睡的还是上下通铺,但宽了很多,还分了系住。礼堂内虽然还是没有桌椅,但有了舞台,而且有门和玻璃窗,比席棚强很多,上课也不用朝钢笔哈气了。大家搬进了新居,男生们每室都贴了春联,内容各异,许多透着牢骚和讽刺的意思,校团委还来人拿着本子逐条记走了。
那一冬全国开展声势浩大的镇压反革命运动,卢沟桥边沙坡下是刑场。学校组织同学们去看,枪声一响,同学的队伍顿时分成两半,有朝前跑的,有朝后跑的。回校后,青年团开会,朝前跑的有没有受表扬不知道,就知道朝后跑的都挨了批评,说是对被镇压的反革命少了阶级仇恨,敌我立场不坚定。幸而那天是个星期日,我进城望弥撒去了,否则没见过枪毙人的我,也不知会往前跑还是往后跑。
在大一部,我们班一个男同学被开除了团籍。因为家乡土改,他写信给农会,要求增加给他的地主家庭留下的子女教育费用,被视为阶级立场异己。我们班另一位男生,他地主成分的父母怕土改运动,逃到北京的亲戚家,而他没有去举报,受到撤销团内职务和严重警告的处分。我虽早就被划为思想反动的一类,但我在贵阳国立十四中上初一时经历过更艰苦的学校生活,对卢沟桥大一部的生活条件很能适应,而且农耕学习我也玩得非常开心,没有不满言论,别人请愿闹风波我也不掺和,我也不是团员,他们批这个处分那个都与我不相干,所以没被当典型当众批判,还算平安。
暑假前,曾被49级华大来的学生们高呼万岁的乐天宇校长被免职调走了,继任的是工商界的民主人士孙晓邨。校内的“左”倾政风有所抑制,有了新气象。学生会改编了一首歌词:“新农大是火车头,新校长是司机手……”教全体同学唱。我一边唱一边想,这农大成立才一年多,就又成“新”农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