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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二十九日 星期三
读完奥涅金,感到这诗底情绪优美,细致,人物性格鲜明,这作者确像画中的拉菲尔。理性和热情的和谐匀称,这是我所不能及的。……
读着政治学体系,使我再不能胡思乱想,还是应该一心和文学共死生罢。同时那要入党的感情也更冰冷下来,我实在不愿有个“领袖”,更不愿有什么人来命令我或我去命令人。我勉强做个共产主义者还可以,在不太妨害我个人生活的时候,我还愿意尽可能多拿出一些力量为这个党工作——如果他们信任或需要——我是愿意为这人生多服些务的,但我也不愿“完全”牺牲了自己的生活,因为我生到这世界上来固然不应该完全为了自己,但也不愿完全为了人——这样人当然是伟大的——值得人们尊敬的纪念的——我却是从杨子为我和墨子兼爱底两者中间选择了自己的人生观了。至于这两者谁应该服从谁,这要具体的情况而决定了罢。不管别人如何雄辩地来解说,我这主张和看法是难于移动的。
午间刘白羽来,又说了一些“主观主义”“艺术服从政治”等类虚空晃荡的话来和我谈,等到我认真和他谈这些话的意义,他又不能招架了。这些沉不下去,扎不下根的人,是很可叹的。我感觉到他们是开始来对我进行说服的工作了,―要我写反省自传或入党等类―但却进行得不好。同时我也决定了,如果他们正式提出,我可坦白地回答,关于反省我还没有这种准备,就是说我还不能够完全冷静地谈这些事,因为我在这上面受的伤害太深了,这结果也许会引起一些不愉快的事情来,这会妨害我和共产党底接近。关于后者,我将要重新考虑,如果没有十分必要,我还是做一个非党的共产主义者罢,做一个党员,我实在不愿意,也没有这需要,因为我的职业是一个“作家”。
我知道,这里是寻不到可以理解我底愿望、思想和感情的人,因此我也不存任何奢望去找谁谈,因为一般人只是用同一的新拣来的圈子来套我的一切一切——什么这个呀,那个呀——这只能增加我的不愉快和憎恶!冷静,坚强,忍耐地生活下去罢,什么也不寻求,什么也不依恋……我要冷静,坚强到残酷的程度。
当我告诉刘白羽说我生活得很愉快,看了每个人认真地检讨自己思想更高兴,他的脸色嘻笑着,当我从别方面解说了一些事,他脸色就难看了起来,我知道他是内心里自卑和自尊正在交战着,把握不了自己的思想和感情,也不懂该怎样应付对方的思想和感情了,这正是他“沉不下去”的弱点的地方。他们一般是喜欢听“吉利话”的,担不起批评,这也正是说明他们还嫩,还软弱的地方啊!只能生活在春风轻荡里,却经不起风雪飘摇!
开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