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前消息190期：心脏支架降价93%，蚂蚁金服要跌多少？

2020年11月6日睡前消息文字版第190期

【睡前消息190】心脏支架降价93%，蚂蚁金服要跌多少？

大家好，2020年11月6日星期五，欢迎收看190期睡前消息，请静静介绍新闻。

心脏支架降价93%

11月5日国家心脏冠状动脉支架集中带量采购结果开标，均价从1.3万元下降至700元左右。与2019年相比相同企业的相同产品平均降价达到93%。督工，为什么国家带量采购能够把价格打到这么低呢？

首先是因为心脏冠状动脉支架实现了国产化。目前三家国产支架公司乐普医疗、微创医疗、蓝帆医疗占据了70%的国内市场，其中蓝帆占了全球市场的7%，除了国内销售还能卖到欧盟、美国和日本，是世界心脏支架销量第四大公司。中国自己的确有充足的生产能力，不受外国企业制约。

其次是因为心脏支架在很大程度上已经实现了标准化生产。根据央视新闻的报道，大部分心脏支架的规格是通用的，只有少部分支架是特殊规格，不同生产企业、不同品牌的心脏支架在临床使用中70%到80%可以相互替代。如果心脏支架是因人而异的非标准件，就算现在有了3D打印技术，价格也肯定下不来。

最后一个因素当然是中国市场足够大。2000年的时候，中国每年只有2万例心脏介入手术，无论是对中国公司还是对外国公司来说，这个市场太小了，谈判能力都不强。2019年中国进行了大约100万台冠状动脉介入手术，消耗心脏支架150万个。这么大市场可以保证医疗器械工厂实现了薄利多销。所以一旦国家开始全国招标，集中采购，心脏支架行业比较领先的一家公司抢着降价。微创医疗公司的支架报价590元拿到了24%的采购意向比例，蓝帆医疗报出了469元的超低价，降幅96%。

降价幅度这么大，这几家中标企业对价格满意吗？

国家采购量占全国总采购量80%左右，作为中标企业拿到了订单是好事，但是从整体来看，国家作为垄断性的采购方，逼着行业内的寡头企业相互压降，肯定明显压缩了企业毛利润。

10月16日星期五，国家出台了心脏支架带量采购政策。10月19日周一股市开盘，三家主要公司的股价都下跌，跌幅最少的蓝帆医疗当天跌了3.88%，跌幅最大的微创医疗跌了11.93%。11月5日竞标价格一披露，这一家企业的股价再次跳水，说明降价幅度超出了大多数人的预期。央视新闻说，国家采购给明年的医保省109亿，这些钱显然是从心脏支架企业的毛利润里边拿过来的。

收入被压缩了93%，企业还能生存吗？会不会恶性竞争导致行业衰退呢？

第一次面对国家垄断性的采购，也许某些企业报价没经验，今年会略微亏损，但是企业也因此节约了大量的中间费用。过去的心脏支架销售首先要分层代理，省级代理和市级代理都有10%左右的利润。其次，医药代表和医院的心内科主任、医药的医务部主任都会分享很高的提成，都算在营销费用里面。

去年苏州大学附属医院一个博士师和导师发生了矛盾，举报自己的导师，苏州大学临床医学研究院副院长杨向军收回扣。这个杨向军同时还是苏州大学第一附属医院的心血管内科主任，学生举报他乱装支架收回扣，原话是“装一个支架赚1万”。当然这笔钱不是心内科的主任一个人拿了。但是5月17日博士生在网上发文章，5月23日杨向军就被免职，8月份就被逮捕，说明学生在网上拿到了非常可靠的证据。

现在国家集中带量采购，企业不用再与各级代理商、医药代表和科室主任分成，虽然利润会减少，但是并没有93%这么夸张。从股价看，几家主要的心脏支架企业虽然出现了明显下跌，但是也没有连续跌停的情况。在新的采购体系下，他们还是能够生存的。

督工，你提到过去很多医生做心脏支架手术的灰色收入很高，之前也有一些专家表示中国冠状动脉支架有滥用的现象，北京大学人民医院心血管内科主任胡大一教授就强烈抨击过无效的心脏支架手术。现在中国每年采购100多万个心脏支架，20年内增长了50倍，这是真实的需求还是被回扣放大的数字？

2010年前后中国的确存在一定的滥用心脏支架情况，胡大一教授指数的问题主要发生在2000到2010年。2011年中国每次冠状动脉介入手术的支架使用数量达到峰值，平均每台手术1.67个。在这之后，平均每台的支架使用数量开始缓慢下降。到了2019年中国冠状动脉介入手术已经增长到91.5万例，但是平均每台手术支架植入量下降到1.46个。

和其他国家相比，美国的数据是1.45个，法国和德国是1.5个，中国的支架使用数据已经比较正常了。所以心脏支架使用总量的增加主要原因还是医疗技术的普及，以后的使用量还会更大。

根据国家心血管病中心的数据，中国14亿人，冠性病患者1100万，占20岁以上人口的比例1%。美国只有3亿人，其中1820万冠心病患者，占20岁以上人口的比例是6.7%。随着平均年龄增长，就算中国的冠心病患者比例不会达到美国的水平，也必然会增长好几倍。

世界卫生组织统计，过心血管疾病占死亡原因的比例，日本是27%，美国是30%，中国是43%，中国最高。同时心脏支架手术覆盖率中国最低，每100万个人美国的手术数量是3135，日本是2047，中国是484。中国心脏支架手术覆盖率只有美国的1/6，日本的1/4。要挽救中国人的生命，未来必然会使用更多的心脏支架，做更多的手术。所以现在就必须把心脏支架的采购价格压下来，避免医保基金破产。

这次医保集中采购，心脏支架的价格压了93%，当然是大好事，但是再便宜的支架也必须有优秀的医生来做手术才能发挥作用。心脏支架是逐步标准化的工业品，可以通过大量采购来压低价格。优秀的医生目前还不是工业品，不能用流水线生产。如果我们希望有足够多的优秀医生，就要提高医生的合法收入，吸引更多聪明的年轻人来做这份职业。

前面有提到，过去的心脏支架很贵，其中一部分成本是医药代表和医生的灰色收入。医生和医药代表私下分钱肯定是犯罪，但是也必须看到医药代表提供的回扣，客观上弥补了公立医院收入不合理的问题，把一部分优秀医生留在公立医院体系。现在医保集中采购消灭的这部分收入也省下来不少钱，应该把省下来的钱拿出一部分，适当增加公立医院的工资，保证最好的医生愿意留下来为医保服务。否则将来每年生产几百万支架，恐怕会找不到足够的医生来做手术。

蚂蚁金服要跌多少？

过去两周最大的新闻之第一就是蚂蚁金服的上市问题。10月24日马云在第二届外滩金融峰会上发表演讲，激烈批评金融监管制度过于保守，会扼杀科技创新。10月3日上海证券交易所宣布，因为马云和蚂蚁金服的多名高管被四部门联合约谈，决定暂缓蚂蚁上市。督工你怎么看这两件事情？

按蚂蚁集团原定的上市价格，它将是全球有史以来最大的IPO项目，计划融资规模超过2300亿，全球冻结的申购资金接近二十万亿，它的战略性投资股东包括了很多国字号企业。

监管机构能批准这么大一个企业上市，说明监管部门和蚂蚁集团关系不错。之前美国共和党参议员卢比奥发表声明，希望特朗普政府叫停蚂蚁金服上市，还被视为美国干预中国核心利益，华春莹在10月9日专门驳斥了卢比奥的想法。

在这个关键时刻，马云忽然攻击金融行业监管政策，国家随后叫停蚂蚁集团上市，不太可能是偶然事件，背后必然有巨大的利益冲突。我们必须抛开各种个人恩怨和阴谋论，从企业运行规律开始分析。

11月4日证监会的新闻发言人告诉记者，暂停蚂蚁金服上市是因为金融科技监管环境发生了变化，对蚂蚁集团的业务结构和盈利模式会发生重大影响。蚂蚁集团是支付宝的母公司，但是根据招股说明书，2020年上半年，网上贷款、销售理财、保险这些金融业务差不多占了蚂蚁集团营业收入的1/3，而且市场普遍预计蚂蚁集团未来主要的利润增量在这方面。

11月3日约谈蚂蚁集团高管的第二天，央行发布了《网络小额贷款管理暂行办法》，向社会征求意见，这份文件的重点可以总结为一句话，全面加强对网络小贷的风险管理。蚂蚁集团最重要的利润来源受到了影响。

从历史经验看，这种重要规定在正式向社会公开之前，肯定要在行业内广泛征求过看法，蚂蚁集团肯定也和央行做过内部交流。内部交流的事情马云要拿到公开论坛上讲，显然双方的分歧非常大，显然马云对这份文件非常不满。

2020年上半年，蚂蚁集团的信贷超过2万亿，其中消费贷1.7万亿，国内第一，同时招股说明书宣布，蚂蚁平台促成的消费贷90天的预期率仅有1%。整体上的确是非常优质的金融资产。利息稳定，风险低，所以蚂蚁集团得到了市场的认可，能够拿到几万亿的估值。

马云最近就在炫耀自己的成功，说我们的贷款平台是互联网科技公司，依靠收集分析大数据，对客户的信用度进行精准的分析，实现了精准放贷，既控制了风险，还扩大了市场，所以赚钱多，风险小。

按照这个逻辑，蚂蚁集团今年7月份悄悄改了个名字，原来的名字是蚂蚁小微金融服务集团公司，改名以后是蚂蚁科技集团股份有限公司，名称中去掉了“金融”。不是金融企业了，马云认为自己可以不遵守金融风控标准，可以忘掉巴塞尔协议，这就是马云上海演讲的重点。

巴塞尔协议的核心内容是给金融企业设立了最低资本充足率，银行自己有8元钱才能对外贷100元。但是根据蚂蚁集团的招股说明，他的信贷业务资金自有资金不到2%，其他98%都是其他金融机构的再贷款以及证券化的融资。

2018年以前，蚂蚁集团信贷资金主要来自于证券化融资，拿自己的预期利息收入做抵押发债券。2017年末央行整顿了现金贷，蚂蚁集团这部分融资快速下降。不过蚂蚁集团的网贷规模不仅没有减少，反而继续高速增长，办法是和其他银行联合放贷。

大家都用过支付宝，很多观众用过花呗，可能有人还用过借呗。现在使用花呗、借呗，客户以为自己是向蚂蚁集团借钱，其实客户往往被导流给某一家银行。在交易过程中，蚂蚁只会提供很小一部分本金，但是它除了向银行收取中介服务费，还可以分到超比例的贷款利息，明显提高了这部分本金的利润率。

联合放贷模式对于蚂蚁集团来说还有一个优点。根据现行的监管规定，银行业机构和第三方机构合作开展贷款业务的时候，不得外包授信审查、风险控制业务。所以虽然支付宝会给客户打信用分，花呗、借呗会根据数据给客户评定授信额度，但实际上他们自己并不会借给客户那么多钱。

发生交易的时候，蚂蚁会把一部分客户信息发给银行，理论上说银行是自己根据数据分析给客户授信，借出大部分贷款。

通过这套流程，蚂蚁集团虽然主导了整个网贷过程，虽然控制了授信和风控环节，但在法律上它和银行的放贷流程各自完全独立。如果贷款收不回来，蚂蚁集团和银行各自承担损失，银行提供了绝大多数资金，也要承担绝大多数的风险。通过这种方式提高实际的利息率以后，蚂蚁集团把自己那部分贷款做成非常优质的资产出售回笼资金，再借出去赚高利息，循环扩大贷款规模。所以蚂蚁集团能够用2%的自有资金放100%的贷款。

但是无论马云有没有在外滩发表演讲，他最好的日子都到头了。因为新的网络小贷管理办法草案规定，以后再做联合贷款，网贷公司本身出资比例不得低于30%。

草案还规定，网络小贷公司非标化融资不得超过净资产一倍，标准化融资不得超过净资产4倍。这些条款都限制了金融企业无限放大杠杆率，不允许用少量的本金做几十倍的贷款业务。

这就是为什么马云要突然攻击监管政策，要求给互联网金融企业更宽松的政策。因为按照这个政策，蚂蚁集团是不值那么多钱的。

那央行为什么要制定这些新规则限制小额贷款呢？

金融企业一方面要借钱，另一方面要借钱给别人。如果不受限制，理论上说用很少的资本金就可以轻易撬动几十倍几百倍的金融资金。但金融企业的杠杆率太高，对意外风险的抵抗力就会很差。比如说银行自己有100万资金，用杠杆放大10倍，可以向外放出1000万的贷款。这1000万的贷款如果意外损失5%，银行的资本剩下50万还能够继续经营。但如款杠杆20倍，放出2000万的贷款，亏损5%，100万资本金就没了，银行立刻就资不抵债。

为了避免贷款都贷风险，银行会把自己一部分贷款业务卖出去，让出一部分利润的同时也把风险转移给全社会。表面上看金融企业因此变得更安全，但是风险不会凭空消失的，实际上是全社会的资金买了这些风险被低估的贷款。如果类似的产品卖的太多，整个社会都和金融体系的风险绑定在一起，遇到金融波动的话，全国乃至于全球的经济都会一起下沉。这就是2008年美国次贷危机影响全世界的方式。

次贷危机给全球金融监管部门上了一课，必须禁止金融企业积累过高的杠杆率，不能允许他们无限制融资。所以就有了第三版的巴塞尔协议。

过去几年国内连续发生了几次全国性的金融事件，比如说明天系、安邦系、海航系的危机，都是企业用别人的钱无限扩张并购，最后制造了巨大金融风险，证明金融监管非常有必要。所以中国最近制定了金融风险监管标准，基本参照了巴塞尔协议。

就在这次马云发表演讲的外谈峰会上，中国互联网金融协会会长李东荣明确提出，所有金融业务都应该纳入监管，适用同等政策，不存在可以拥有特权的企业和部门。

全国政协经济委员会主任、前银监会主席尚福林，财政部副部长邹加怡也纷纷表态，认为金融科技的手段虽然新颖，但和其他金融形势本质上一样，不能允许他们逃避监管。

这些言论和马云的演讲针锋相对，已经远远超出了个人恩怨问题，完全是两种政策和立场的辩论。在他们发表各自的演讲之前，必然已经在台下进行了多次交流。现在暴露出来的公开辩论是他们实在没有办法取得共识的部分。

那蚂蚁集团以后还能上市吗？

毛主席说过，“不给出路的政策，不是无产阶级的政策”。今年9月份央行还发布了一个重要文件《金融控股公司监督管理实行办法》。文件提出，对于利用控股形式组成的实际金融集团，要逐步消化存量，最终按照金融企业要求全面纳入监管。

这句话包含了两层意思，一是金控公司最后都要按金融业统一标准进行监管，二是会给相关企业一段时间，让他们解决不符合规范的历史问题。

法律不可以追溯既往，新办法正式颁布以后，蚂蚁集团如果能够遵照执行，它仍然是中国最好的互联网公司之一，仍然可以上市，只是蚂蚁集团和它的投资人都必须重新计算蚂蚁集团的利润了。

回到前面的数据，蚂蚁集团放出2万多亿的贷款，其中1.7万亿是利息很高的消费贷。中国劳动年龄人口不到9亿，平均每日1900元。这个数字虽然还不至于拖垮中国经济，但毕竟是超前消费，很值得警惕。如果继续放宽杠杆，让蚂蚁集团鼓动中国人多借消费贷，必然会有一大批人被高利息的债务困住，生活的重心就是赚钱还债，还不起债就会选择以各种方式脱离主流社会。

从这个角度说，不考虑任何金融风险问题，我们也必须限制网络消费贷款的源头，不能允许一个企业用几百亿的注册资本去放出几万亿的消费贷，改变整个国家的勤俭习惯，毕竟财富是生产出来的，不是消费出来的。

马云也许是个很好的企业老板，但是他不对全国的经济负责，只看到自己企业的利润，所以这次我要支持监管机构的新政策。

好，190期睡前消息到此结束，感谢各位收看。没有睡前消息视频版的日子，欢迎关注睡前消息编辑部公众号，收看每日的新闻列表，我们周日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