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前消息105期：外企搬出中国成本高，诺基亚贝尔公司求订单，医院收入减少扣资金，总有人自认为比别人聪明

2020年4月21日睡前消息文字版第105期

【睡前消息105】帮美国企业免费搬出中国？是谁说话这么雅谑？

大家好，2020年4月21日，欢迎收看105期睡前消息，请静静介绍新闻。

日企搬出中国超过十万亿人民币投入，美国媒体吹牛让美企搬出中国

督工，最近盛传美国和日本政府要让本国企业撤出中国，而且制定了具体计划，政府承担全部搬迁成本。督工你作为工业党，怎么看这件事情呢？刚刚在上海开始生产汽车的特斯拉工厂是不是要关闭了？

这个传言的确有一定依据。彭博社4月8日报道，日本经济产业省计划拨款22亿美元，资助日本厂商生产线撤出中国。4月9日路透社有报道，美国国家经济委员会主任拉里库德洛提出，为了吸引美企从中国回美国，可以由政府支付所有回流费用。

很多媒体把两件事联系在一起，认为这是美日联手发动战争，动摇中国在世界经济产业链中的地位。

4月16日，有记者向商务部新闻发言人提问这两件事。商务部回答，当前全球产业链供应链不是一朝一夕形成的，也不是哪个人哪国家能随意改变的，中国没有也不会出现大规模外资撤离情况。

我来给商务部的发言做一点注释，先说日本这一边。的确日本政府最近的政策力度很大，为了应对疫情，日本政府4月7日发布了紧急经济对策，这是日本有史以来最大的经济刺激方案，总规模超过一百零八万亿日元，其中财政直接支出金额39.5万亿，换成人民币是2.5万亿，相当于中国去年政府全部开支的1/10，规模是很可以的。

这其中的确提出要给搬回日本的企业发钱，也就是供应链改革预算。如果把生产线搬到政府指定的地方，一部分搬家费用可以报销，其中大企业报销一半，中小企业2/3。如果是急需的医疗物资生产线，大企业报销2/3，中小企业3/4。听起来的确有撤出中国的意思。

但是这个供应链的改革预算是有上限的，封顶2435亿日元，折合人民币160亿，在整个财政刺激计划中只占0.6%。如果日本政府觉得这笔钱就能把在中国的工厂都搬回去，那只能说明安倍晋三不会做算术。

所以日本政府出这笔钱其实和打压中国没啥关系，而是给本国企业提供底线保证。

最近几个月，疫情在全世界扩散，进出口通关效率下降，很多跨国产业链都被打断了，这不是某一个国家努力就能解决的问题。但是有的生产线绝大多数配套企业都在国内，只有少数关键部件依靠外国工厂，而且每种部件只有一家供应商，这种企业因为疫情停工就太冤枉。比如说任天堂游戏机和体感环在日本国内也开始缺货。

所以日本政府希望用不太大的投资把一小部分关键零部件生产转移回日本，或者在不同国家多搞一些供应商，保证这些主体在国内的产业链能正常运转，这就是160亿人民币财政补贴的目标。

睡前消息编辑部的同事找到日本经济产业省的说明书，文件里面有一张说明图，可以看到，日本政府的确希望把特定行业的部分生产线从中国搬出来，最好回日本或者去东南亚。但这部分产业数量很少，而且不是优先搬高技术产业或者赚钱的行业，重点是减少对外依存度，增加卫生防疫产品。

所以日本政府的所谓搬家是个微不足道的小事，不是要和中国打贸易战，而是承认无法和中国经济真正脱钩，花一点小钱解决跨国贸易链条中麻烦最大的几个环节而已。如果真要和中国经济脱钩，没有十万亿人民币级别的投入，想都别想。

美国的拉里库德洛的搬迁方案看起来力度更大，号称100%补贴搬迁费用，不仅是重建工厂的钱，连知识产权公司重组的费用都包括在内，而且目标明确，就是让工厂离开中国。这是不是真的要让特斯拉只能回美国造汽车呢？

先不说这个方案靠不靠谱，美国企业首先会觉得库德洛这个人不靠谱。库德洛的确在上个世纪混过华尔街大投行，贝尔斯登公司的首席经济学家，但是1994年他就被解雇了，原因是可卡因上瘾。接下来20多年，我们也不知道戒毒是否成功，反正它在正规金融机构或者正规的学术机构找不到工作，只能像我们一样当一个媒体评论员，而且出名主要是因为预测失败。

2007年12月他宣布“不会发生衰退”，2008年7月他再次否定发生经济危机的可能性，9月雷曼公司破产，我们这代人第一次看到了全球金融危机，也只有特朗普这种民粹领袖需要他。

现在他当上了国家经济委员会主任，非常乐意给特朗普贡献自己的嘴。就在被特朗普招募之前三个星期，他刚刚写了一本书，批评提高关税，说这是对人民加税。但得到特朗普任命以后，他就开始热情赞美关税，说这给美国人带来了巨大的好处。

所以现在库德洛的主张很大程度是配合特朗普大选的，和他真实的想法没关系，和经济学更没关系。特朗普一贯喜欢说把企业都搬回来，库德洛也跟着说，他甚至没找一个严肃场合来提出搬家方案，而在接受福克斯电视台采访的时候，随随便便就拿出了建议。

福克斯电视台这个节目叫“卢多布斯之夜”，主持人是一个极右翼的特朗普铁粉，一度还攻击奥巴马不是美国公民。当天的节目基本可以看作两个特朗普粉丝在说相声。

特朗普虽然喜欢吹牛，但也落实了很多竞选承诺。库德洛的建议会不会被特朗普选中变成真实的方案呢？

从最基本的逻辑出发，如果当初去中国的企业搬回来，美国政府就要全额付钱，那么留在美国本土的企业应该得到更多的奖励，否则大家就会假装搬到中国，然后搬回来骗补贴。

现在经济危机要来了，大家都缺现金，都想扔掉一部分不赚钱的资产来变现。库德洛如果真的宣布100%发补贴，多少钱都不够这些企业薅羊毛的。

所以库德洛就算在做节目的时候也悄悄给自己留了一条后路。他先说“搬迁费用100%全部费用化”，然后补充了一句要改革税法。这句话可以理解为搬迁费用可以在税前列入支出，不用缴税，而不是美国政府直接买单。

现在美国的公司所得税15%，也就是政府最多补贴15%的搬迁费用。这点优惠如果真能把工厂吸引回美国，那当初这些企业就不会来中国。中国在产业链配套、员工性价比和基础设施方面的优势，美国最起码15年以前就没有办法弥补了。

2月16日第78期睡前消息分析纪录片《美国工厂》详细分析了相关问题，这里就不多说了。

总而言之，所谓美国日本联手搬走工厂就是个巧合。日本政府一个小动作，和美国媒体人一句不负责的吹牛碰到一起，被媒体组合成一个大新闻，中国人没必要为此紧张。

再反思一下“市场换技术”的发展战略

3月31日，诺基亚贝尔在中国移动2020年5g二期无线网主设备招标中失败，立刻给中国联通管理层发正式信函，对“友商”在竞争中大幅降价跳水表示不满，认为联通在5G招标时应该更多考虑厂家的“历史表现”，不能让低价低能厂家获得较大份额。因为“两个中国厂商”加“两个海外厂商”的通信市场格局比较稳定。督工你怎么看待这封信，是外国企业要借着历史地位打压中国企业吗？

如果只看企业名字，似乎可以解释外资企业要待遇。这里被诺基亚贝尔批评所谓的“友商”显然就是华为。但是诺基亚贝尔并不是纯外企，而是一家2017年7月1日成立的合资央企，中国华信邮电占一半股份，联手开发5G设备。

所以这件事讨论企业性质没什么意思，更值得关心的是，为什么这家企业拿着国家投资，挂着诺基亚和贝尔的名字，不敢在技术上正面竞争，要写一封几乎算是求饶的信来乞讨市场份额。

那督工你怎么评价这家合资央企的技术能力呢？

诺基亚贝尔公司希望联通公司考虑自己的历史表现，但是它成立不到三年。所谓历史表现显然是指诺基亚和贝尔这两块企业招牌的历史表现。我请办公室里的通讯工程师来给大家具体分享。

诺基亚公司在70年代建设了世界上第一张商用移动电话网络，从20世纪90年代到21世纪初连续十几年领跑手机市场。再往前说，贝尔实验室提供了移动通信的基础理论，制造了人类第一支晶体管、第一块有实用价值的太阳能电池、第一颗通信卫星、发明了UNIX操作系统、C语言，可以说代表了美国工业最辉煌的年代。

2016年，诺基亚收购了破产的阿尔卡特朗讯，也把贝尔实验室合并过来，的的确确可以说是强强联手，可以吹一下自己的技术储备。即便到了今天，贝尔实验室还是有着很多值得我们羡慕的东西。比如说这个吊装在无人机下面的正十二面体小盒子，就是诺基亚贝尔实验室2016年发明的F-CELL基站，获得了2016年的ctia技术进步大奖。

F-CELL基站依靠自身表面的太阳能电磁板供电，用无线信号传输数据，既不需要电源，也不需要电缆光纤，只要几台无人机带着基站就能提供4G信号覆盖。遇到大地震这样一类灾难的时候，可以说是性价比最高的临时通讯网方案。

如果真是诺基亚公司自己来竞争，虽然也不一定能打赢华为，但至少不会输了还哭哭啼啼的要市场，丢了贝尔实验室一个世纪的面子。

上海诺基亚贝尔公司之所以被逼到写信要市场，核心原因是它并没有得到诺基亚公司的全部技术，中国央企找它成立合资公司，一起来争夺中国联通、中国移动的大订单，显然是要走市场换技术的老路。

但是诺基亚贝尔公司不打算配合央企的想法，最后上海诺基亚贝尔公司只能低三下四找客户求情。以我过去在华为工作的体会，诺基亚是一家体制问题很严重的公司，组织僵化，各个部门都有自己的利益，相互添麻份。在涉及到多家设备的运营商网络项目上，诺基亚响应客户需求总是最慢的，比不过华为，也比不过中兴、爱立信和思科。

上海诺基亚贝尔和中国央企合资同时继承了两家的缺点，而不是取长补短，被踢出局可以说是必然的结果。我们可能要再反思一下“市场换技术”的发展战略了。

医院疫情期间收入大幅减少，连医护人员补助都不愿发了

上一期睡前消息节目有位观众留言说家人是医护人员，参加了本地的防疫工作。本来上级承诺有补助，还举行了公示，现在都取消了，想问问这是怎么回事？督工你来给大家解释一下吧？

我很早就在微博上看到了相关话题，很多人都说自己是医护人员，参加了本地的防疫工作，最后也没拿到补助。后来我在苏州也发现了身边的案例，护士穿着防护服连续工作，精疲力竭，最后医院反而收回了许诺的奖金。

【图略】

最近两周睡前消息的评论中，连续有人反映类似的情况，上面这个截图只是比较典型的一个，看来这个的确是全国普遍问题了。

之所以收回已经公示的补助，程序上的原因是3月初有人反映，地方上一些人不在一线工作，这些干部也拿了防疫补助。

3月12日，国务院发文，指出地方的防疫补助发放范围不准确，要求各地核实人员名单，很多地方就一刀切取消了。

但一般来说体制内做事不会这么绝。这次疫情带来了很多额外的工作流程，就算不在疫区，很多医生护士也承担了额外的风险，有效地平息了本地的恐慌。不发点补助情理上交代不过去，对将来的工作士气也有影响。更何况补贴数字已经公示过了，再强行取消，并不符合大多数医院的做事风格，甚至不符合官僚主义的操作习惯。

之所以一个文件就能在全国普遍取消合理补助，我认为经济因素不可忽视。

4月11日，美国有个新闻，疫情快速发展的时候，4.3万医护人员被解雇。《纽约时报》分析过，原因是医院没钱了，美国有几十个州宣布医院要放弃非紧急手术，专门救助新冠肺炎患者。这虽然增加了动员能力，但很多医院的利润因此暴跌50%。为了减少运营成本，医院不得不临时裁员，所以大量医护人员被减薪解雇或者被迫休假。

中国的医院体制上虽然和美国有很大区别，但在性质上也是“差额拨款单位”，也就是国家拨款只能满足医院的一部分需求，医院要通过营业赚钱才能正常运转，给医生护士发工资，支付各种日常开支。

疫情期间，医生护士虽然很忙，但是去医院看病的人数量其实是下降的，所以医院的收入也明显下滑。医院没钱，直接效果就是不愿给医生护士发钱。有人调查过，中国90%以上的医生护士在疫情期间收入都有所下降。

看来只要是市场化的医疗，不分中美，问题都差不多，医院的正常运营被打断，必然要想办法节约成本，别说额外的钱，正常的收入都要想办法压下来。正好国家来了文件，那就顺势取消补贴，缓解经营压力。

医院市场化了，结果就是在最需要医生护士的时候反而降低待遇，连公立医院也不能例外。那我们能不能通过全额拨款来克服这些问题呢？

国家把医疗包下来并不是一个好选择。医疗是服务业，而且是非常个性化的服务业，无论做到什么水平也不能说做到了极限，只要愿意投资，总有更好的服务。

所以医疗服务必须放在市场上形成价格，用价格来区分服务水平。普通水平的服务可以用医保多报销一些，高水平的医疗服务，比如说现在常见的特需挂号，就必须自己出钱或者用商业医保来支付，否则国家一定会被医保拖破产。

现在中国各级医院之间没有形成明显的价格差别，尤其在个人支付的部分没有拉开差距，大多数患者都挤到大医院看病，导致大医院里面人人都要排队浪费时间，社区医院的资源反而经常浪费，这就说明市场化程度还不够。

从医生和护士的待遇来说，他们也需要用钱来衡量自己的劳动价值，衡量自己的工作水平。

不搞市场化，完全靠评职称来决定收入，结果必然是人事斗争压倒技术因素，把优秀人才都逼到私立医院或者出国，医疗问题只会越来越严重。

所以为了吸引更多的人当医生、护士，市场化的方向也不能倒退。

具体到这次肺炎疫情其实也可以在市场化的框架下来解决问题，国家可以给防疫服务定一个很高的价格，然后向各医院购买服务，让这笔收入抵偿其他收入的下降。这样下次疫情来的时候，无论是医院还是医护人员，都有动力主动放弃一些普通医疗，集中力量应付最要紧的防疫工作，这符合全社会所有人的利益。

总有人自认为比别人聪明

第103期睡前消息我们解读了剑桥大学的论文，指出国内一些报道歪曲了论文的本意，不能随便指控病毒来自美国。有观众回复我们说现在正在打舆论战，真相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对攻击中国的言论形成反击，哪怕是伪科学，能把水搅浑也是好的。督工你怎么看这些评论？

如果他们是真的看不懂论文也听不明白解释，说“我的信仰就是美国制造的病毒”，这倒也算是一种看法。但这些评论明明说的是“我能看懂真相，但是最好不要解释真相，让大多数人相信一个攻击美国的谣言也挺好，然后舆论战就赢了。”这种说法是有潜台词的。

2月22日第80期睡前消息我回复学区房话题的时候有一段话，今天我还想再说一遍。

很多人虽然觉得透明化可以提高效率，那就是觉得把规则挑明了影响不好或影响人民的情绪。这个说法其实隐含了一句潜台词，就是自己比大多数人民更聪明，看透了人民不懂的道理，把其他人民当成了只有条件反射的鸟兽。我建议大家放下这点优越感，不要觉得自己比大多数人聪明。

在中国现有的社会科学教育水平下，大家的理解力都是差不多的，我们能看透的事情大多数也能看透，端着优越感去替普通人担心，最终闹笑话的是自己。

103期睡前消息这些评论和80期睡前消息前后的一些评论差不多。核心问题不是不尊重科学，而是依然抱着优越感，没有摆正自己和人民的关系，觉得人民的理解力不如自己，也不需要理性和科学，给他们仇恨和口号就够了。这实际上是特朗普的思维“无脑民粹主义越多越好，我作为聪明人要从他们身上捞好处。”

然而中国普及义务教育很多年了，高等教育毛入学率差不多是50%，大家的理解能力和智力并没有太大差别。要想学特朗普赚民粹主义的便宜，最大的可能是先给别人做了垫脚石。

所以我建议大家还是把自己放到普通人的位置上，用理性和科学做工具，逐步增强中国的软硬力量，这才是正常的发展路径。如果总是担心正常发展路径走不通，总觉得浑水摸鱼的战略才有机会，这说明对欧美模式的敬畏过度，应该补充一点道路自信了。

好，本期睡前消息到此结束，感谢各位收看，我们周五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