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睡前消息585期：凶手未知，投资远离瓦格纳
2023年5月5日睡前消息文字版第585期
睡前消息585期文稿：凶手未知，投资远离瓦格纳
大家好，2023年5月5日星期5，欢迎收看585期睡前消息，请静静介绍话题。
分析中非中国金矿屠杀案
3月19日凌晨五点，中非共和国瓦卡省钦博洛金矿发生恶性袭击事件，9死2伤。死伤者是中国投资的矿山“黄金海岸”的员工，也都是中国籍。有目击者复述了当时的过程，武装人员不是简单抢劫杀人，而是在控制了金矿保安后，对现场人员进行了行刑式屠杀，明显有示威和震慑的态度。
事发当天，当地市长阿贝尔·马奇帕塔 (Abel Matchipata)说，袭击者来自反政府武装组织——爱国者变革联盟 (CPC)。很快，爱国者变革联盟否认袭击，并谴责了袭击，宣布政府军和俄罗斯雇佣军瓦格纳集团进行了屠杀。
死了9个中国人，所以这件事在中国互联网上也热了好几天，没有结果就逐渐被淡忘了。督工你认为是谁在中国矿场制造了屠杀？
很难确定具体开枪的人，但有一点可以肯定，策划屠杀的军队，在进攻之前就知道当地的秩序可以混水摸鱼，根本不支持可靠的刑事调查，所以动手的时候肆无忌惮。在当前中非矿区的内战和割据状态下，金矿连100个精锐士兵都没有，就敢高调运营，可以说被抢劫乃至灭口，是迟早的事情。
我先粗略介绍一下中非的形势。
中非是一个内陆国家，自然地理分区属于萨赫勒地区，也就是撒哈拉沙漠的边缘，也被迫分享了北非的武器走私网络。中非北部是干旱草原，南部有热带雨林，全国都分布着丘陵，所以几十个族群的生活方式差异很大。国内有伊斯兰沙漠牧民、有接受了殖民者基督教的农民，有保持原始宗教的小部落，南部甚至还有停留在上古时代的森林俾格米人。完全是因为法国殖民入侵，中非才形成一个现代国家的架子。自从1958年独立以来，中非就没多少好日子过。
20世纪的动荡就不说了，目前这一轮内战，起源是2003年。当时中非总统是帕塔塞 (Ange-Félix Patassé)，已经在任十年，算是中非有史以来唯一得到国内外认可的民选总统。趁着帕塔塞总统在尼日尔参加国际会议，前陆军参谋长博齐泽（ François Bozizé Yangouvonda）组织了1000士兵政变上台。
但中非其实也没几个人对博齐泽服气，2003年政变，2004年就是遍地武装反对派，其中最大一支是是米歇尔(Michel Djotodia)领导的中非民主统一力量联盟(UFDR)。
2005年博齐泽补了一张选举手续，当上总统，2006年11月，博齐泽政府请求法国提供军事支持，勉强控制了局面。2007年，政府与中非民主统一力量联盟谈和，之后几年又与其他几家反政府武装达成协议，在形式上恢复了和平。
这种和平，必然只是为了战争做准备。2012年，之前最大的反对派领袖米歇尔·乔托迪亚再次造反，组织了一个伊斯兰牧民为主的塞雷卡联盟（Séléka），从东北部根据地出发，向西南方向的首都班吉进攻。随着塞雷卡联盟的推进，其他反政府武装先后加入。
2013年塞雷卡联盟占领首都，米歇尔赶走博齐泽自封总统，打破了基督徒担任国家领导人的传统，成为第一位穆斯林元首。据说博齐泽的总理图瓦德拉是推动改朝换代的重要人物，我们要记住这个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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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塞雷卡联盟也不能得到全国的认同。从东北向西南进攻的过程中，因为军纪、宗教信仰等问题，南方基督教农民对塞雷卡联盟产生了抵制，成立了自卫组织反巴拉卡（Anti-balaka）。
在占领首都自封总统后，可能是因为养不起太多军队，米歇尔·乔托迪亚解散了塞雷卡联盟和前政府军，只留下忠于自己的部队，称为“复兴人民阵线”（FPRC）。失业军人加入了反政府民兵，提升了各地军阀的实力，最终导致局势失控。2014年1月，米歇尔·乔托迪亚辞职下台。
2015年底，之前推动政权交替的前总理图瓦德拉（Faustin-Archange Touadéra）经过选举成为新总统。虽然非洲联盟认可了选举，但是国内的其他军队不认，内战立刻再爆发。
在几个地区强国支持下，非洲联盟是有一定实力的。2013年底，联合国安理会授权，把中非国家经济共同体(ECCAS) 的维和部队移交给非洲联盟，到2014年派驻了一万士兵和1800警察进入中非，主力是卢旺达军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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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非国家经济共同体(ECCAS)
Image2014年MINUSCA在中非的部署情况
理论上说，维和部队只能防、不能攻，所以图瓦德拉不指望维和部队帮他消灭反对派。和以往的总统一样，图瓦德拉想找前宗主法国要支援，但法国并不想在非洲维持高强度的直接干预，尤其不太在意资源不那么多的中非，图瓦德拉被迫想其他办法。
介绍瓦格纳集团在非洲的扩张
大概从2017年开始，俄罗斯势力进入中非，图瓦德拉的私人卫队换成了俄罗斯人，瓦格纳组织派出了军队教官。2018年3月，俄罗斯外交部承认派了100多军人去中非。瑞士媒体认为，2个月之后已经有1400瓦格纳雇佣兵进入中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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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瓦德拉的俄罗斯贴身保护部队成员
中非全国人口只有500多万，相当于中国一个普通地级市。1000多个强国职业军人，也许不够在全国建立秩序，但肯定可以让其他反对派放弃进攻首都的想法。2019年2月，在非盟协调下，中非政府与14个反政府武装达成和平协议，再次达成了脆弱的和平。
Image中非共和国班吉的一尊雕像描绘了瓦格纳集团士兵保护一名妇女和儿童的情景
图瓦德拉作为一个政治高手，不希望把自己的命运和雇佣兵集团完全绑定，所以他的策略是“以夷制夷”，引进多国势力，尤其是已经很擅长在中部非洲开发资源的卢旺达。2019年10月，卢旺达总统卡加梅访问中非，和图瓦德拉签署了一连串的经济合作协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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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年12月，卢旺达正式向中非共和国部署军队，这一次可不是之前只能消极防御的的维和部队。卢旺达总统卡加梅公开宣布：“派往中非共和国的部队不会受到联合国维和人员的交战规则约束，而是根据与中非共和国的双边协议，授权他们打击任何扰乱选举的行为，并保护卢旺达维和人员不被叛军伤害。”
目前根据媒体的不完全统计，在联合国框架下，卢旺达向中非派出了2000武装军警。而根据两国军事合作协议，目前卢旺达在中非还有2000多军队，和俄罗斯力量达成了一定的平衡。
之前我提到过，图瓦德拉的前任，靠塞雷卡联盟上台的米歇尔·乔托迪亚，当上总统就开始裁军，连自己的盟友也不放过。这说明贫穷的中非根本养不起太多职业军人，按本国标准也养不起。现在俄罗斯和卢旺达都派来了野战部队，政府肯定不能按国际标准给他们发军饷。当然这对于一个殖民地国家来说也不是大问题，图瓦德拉直接恢复了封建制度，把金矿和钻石矿分给瓦格纳雇佣兵和卢旺达军队。其中有加拿大公司的金矿被重新分配，直接给了普里戈津名下的公司。
2020年12月19日，六个反叛团体，包括前两轮内战形成的“反巴拉卡”组织、和中非复兴人民阵线在内，宣布组建新的爱国者变革联盟（Patriots for Change-CPC)，控制了全国三分之二领土，指责图瓦德拉总统操纵选举，准备攻击首都。
三天之后，爱国者变革联盟占领了该国第四大城市班巴里。到了2021年1月，联合国中非稳定团说，反对派联盟和前总统博齐泽结盟。2021年1月4日，图瓦德拉宣布赢得总统选举，连任成功。不到十天，爱国者变革联盟就袭击了首都班吉。
ImageTouadéra 于 2021 年 3 月 30 日在中非共和国班吉举行就职典礼
依靠瓦格纳和卢旺达部队的支持，中非政府军开始反攻，占领了好几个城市，把爱国者变革联盟(CPC)赶到农村。去年年底，有四个重要武装团体宣布解散。
取得胜利之后，瓦格纳要求中非政府支付1270亿西非法郎军费，折合2.37亿美元。中非政府拿不出钱，只能像东周天子那样，继续搞分封，又给了瓦格纳七个大型矿场，其中就有原来属于中国企业的恩达西马金矿。瓦格纳当时赶走过一次中国团队，但也的确没杀人。
安抚了瓦格纳雇佣兵，图瓦德拉发现中非总统也可以是一份长期工作，开始考虑修改宪法。当时的宪法法院院长是丹妮尔·达尔朗，她承认，2022年3月7日，俄罗斯大使馆官员上门拜访，询问如何修改宪法让图瓦德拉继续执政。
2022年5月，总统控制的执政党议员向议会提交了宪法修正案。要求废除总统任期限制、禁止总统候选人拥有双重国籍，改革宪法法院。这引发反对派大规模抗议。
2022年9月，宪法法院驳回了修宪总统令，认为只有国民议会才能发起全民公投，改变宪法。
Image2021 年 1 月 18 日，中非共和国宪法法院院长 Daniele Darlan 在班吉的宪法法院
2022年10月，政府秘书长宣布宪法法院院长免职并且退休。美国表示了关注，说司法独立很重要。紧接着，选举管理局局长被邀请到俄罗斯，接受选举程序指导。
今年1月20日，宪法法院宣布公投计划合法，可以进入修宪程序，预计在7月议会选举之后要启动修宪。不意外的话，反对派武装肯定还会想办法破坏图瓦德拉的第三个任期，瓦格纳和卢旺达军队又要充当政府军身份了。
中非这么乱，为什么中国人还要来开金矿？
因为之前很多中国人的确在非洲挖到了黄金，而且没有被军阀屠杀，后来的人就抱着侥幸心理到处试探。
中国人在非洲淘金已经有20多年的历史。最有名的群体是广西“上林帮”，一度有2万上林人在加纳淘金。2013年，上林人在加纳投资的生产线已经超过了1000多条，每条生产线平均每天能采到200-300克黄金，当然也和本地的军警形成了一定的利益链条。
但加纳最近并没有内战，地方力量不能保住中国金矿主的长期利益，等到采矿利益超出了加纳统治集团的容忍限度，政府从异地调来军队，就把中国金矿清理了。2013年清理了一波，之后允许一部分中国企业回来。2018年上林淘金客在加纳开枪火并，又激发了一轮政府的清理。现在加纳黄金行业的中国人已经不多了。
淘金客在加纳做不下去，但积累了经验和资本，所以想去其他非洲国家试试。多哥、贝宁、刚果、乍得都有中国金矿，中非也是中国投资者的试验田。尤其是内战破坏了中非的社会秩序，很多人觉得没有政府权威的地方可能更适合发财。
根据美国地质调查局 2012 年报告，中非钻石产量世界第12，产值是第10 。但真实的钻石产量数字远高于官方数据。一般估计30%的钻石通过走私渠道出口，而且是最好的30%。从合法数据看，中非每年生产的黄金不到100公斤。但也有人估计，走私黄金可能占了黄金总产量的95%。如果有能力安全采矿，中非的确是个发财的好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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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去中非淘金的人主要有三类，俄罗斯人、卢旺达人，再加上中国人，都想利用实际上的无政府状态发财。与其同时，中非所有势力都会惦记其他人的金矿。但是俄国和卢旺达的矿山有军队撑腰，所以中国矿山必然是最主要的攻击对象。
2018年以来，仅从公开媒体看，至少三家中资中非矿山发生过类似问题。这次大屠杀前几天，有枪手在中非和喀麦隆的边境附近绑架三个中国人。2018年10月，中非西南部城市有4个中国工人被袭击，三死一伤。
可以说，3月份的集体屠杀事件，在目前的中非秩序下并不算意外，只能说媒体影响比较大。军阀割据状态是发生屠杀事件的根本原因。
哪一方的力量最可能是屠杀事件的直接责任人呢？
很难说。政府军得到了俄罗斯和卢旺达的支持，肯定想把责任推给反政府势力。而反对派当然也要说，是政府军或者外国军队干的。
中非司法部长在事发1个月后召开新闻发布会。根据外媒报道，两名中国官员也出席了新闻发布会，但阿巴泽内拒绝透露他们的身份，而且说中国官员没有去袭击现场。
在发布会上，司法部长宣布，凶手是反政府武装——爱国变革联盟 (CPC) 成员。司法部长同时表示，总统感谢“我们的俄罗斯盟友设法制服了某些肇事者。（俄罗斯人）查获了证据，把其余罪犯赶跑了”。
司法部长拒绝提供报告的具体内容，但是以中非政府的管理水平，文件根本不可能保密。3月28日，媒体披露了报告内容：
报告是俄罗斯瓦格纳与中非当局合作调查的。按他们的说法，这次屠杀不是简单地杀人抢劫，而是政治谋杀，要破坏中俄友好关系，行动得到了法国情报部门的支持。屠杀的主谋是居住在法国的中非前国民议会主席，目的是破坏中非的外国投资。而具体的执行者，是反对派中非和平联盟(UPC)的领导人阿里·达拉萨 (Ali Darassa)，他长期和法国军方合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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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份报告包括在现场被打死的三个凶手照片，前两具尸体被指认是乍得雇佣兵。第三具尸体叫萨利赫，绰号埃鲁克。瓦格纳方面的报告说，他原本是中非和平联盟(UPC)的成员，一直是政府军的敌人，之前在刚果布拉柴维尔安家。这个人的背包里面有六名被害中国员工的护照和个人物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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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月5日，倾向于反政府武装的中非媒体（CNC）提出了反驳意见，说现场的尸体不是爱国者变革联盟 (CPC) 的人。中非媒体声称采访了当时在现场的士兵，确认在袭击者撤退时确实有一个人被打死，是瓦格纳组织的黑人成员，被反对派称为 “黑俄罗斯人”。
中非媒体CNC进一步指出，这个被打死的萨利赫，正好证明了政府军和瓦格纳是凶手，因为萨利赫和政府军关系密切，他在首都班吉就住在畜牧部长哈桑·布巴 (Hassan Bouba)的别墅里，被瓦格纳严密保护。为了证实自己的说法，CNC还提供了萨利赫与部长保镖的合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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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右边的是萨利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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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瓦格纳
死掉的萨利赫到底是反对派军官，还是政府自己灭口的打手，现在很难确认。但和萨利赫关系密切的畜牧部长哈桑·布巴，公开身份是很明确的，他出生在乍得，曾经是乍得情报人员。2012年哈桑·布巴加入中非反政府武装。2016年成为中非和平联盟(UPC)的政治协调员。哈桑·布巴被认为2017年下令杀死四个儿童士兵，还参与了2018年的阿林道屠杀，导致112人死亡。
2020年，哈桑·布巴接受招安，加盟了现在的统治集团，成为畜牧部长。在一个有大片草原和牧民的国家，这也算是实权职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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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 年 10 月，哈桑·布巴（右）和阿里·达拉萨（中）在UPC其他领导人的簇拥下，在他们位于阿林道的总部举行会议
2021年9月16日，哈桑·布巴从老东家中非和平联盟(UPC)又带出700多人，宣布与阿里·达拉萨，也就是瓦格纳方面指认的屠杀执行者划清界限。2个月后，哈桑·布巴就被中非共和国特别刑事法庭逮捕。以战争罪和反人类罪起诉。
中非特别刑事法庭（SCC）是在联合国和国际社会干预下设立的，由国内和国外的法官和检察官组成，目的是调查中非内战中的严重暴力。被逮捕之后一周，宪兵把哈桑·布巴部长送回自己的房子，但如果没有瓦格纳雇佣军保护，他随时可能再次被联合国维和警察逮捕。反对派宣称哈桑·布巴和死者萨利赫关系密切，如果能被证实，无论在道德上，还是犯罪逻辑上，都可以让政府军一方背起屠杀责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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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 年 1 月 23 日，哈桑·布巴在中非共和国瓦卡省向居民发表讲话
目前政府军和反对派都宣布对方是凶手，都指责对方在屠杀事件上叠加了国际政治目标，我没法判断哪一方更可信。但考虑到中非地区的现状，我个人猜测，这次屠杀背后的原因，很可能没那么复杂，就是简单的经济矛盾。短期目标是抢黄金，抢设备，长期目标是占据采矿权。
在外国军队都只能占矿山发军饷的地方，法律和人道主义是一种奢侈品，无论谁来中非采矿，只要矿区里没有一支强大的部队，被其他势力宰割是早晚的事情。就算中非现在没有内战，各方面的军队也会认为，和平是自己做出妥协的结果，是自己用枪炮的威慑力换来的特权，绝对不允许弱者分享。中国商人不带强大的军队，就敢来采矿，在这些军事集团看来就是就是送货上门。
对于非洲的无政府主义状态，中国商人应该是有所认识的，否则也不会从中央政府相对稳定的加纳跑出来，进入外国雇佣兵比政府军还强大的中非。这次被屠杀的中国企业是“黄金海岸”公司，而黄金海岸的名字就来自加纳，是葡萄牙人在殖民时代早期强加给加纳的称呼。中国商人沿用早期殖民时代的名字，显然也想和几百年前的欧洲商人一样发财。
殖民时代的欧洲商人，做生意的时候，身上背着枪，船上装着炮，否则别说赚钱，连命都保不住。今天的非洲，虽然一部分国家走出了殖民时代，勉强建立了法律秩序，但中非显然不是一个有法律的国家，还停留在最典型的殖民地社会。各大国到了中非，甚至不屑于搞合资公司掩饰一下自己的掠夺，直接就驻军抢资源，把总统的命捏在手里，当做自己的买办代理人。如果中国商人以为可以用和平手段在纯粹的殖民地开采黄金，这显然是中学历史课上睡觉了，完全不理解什么是帝国主义。
中非在非洲是一个很边缘化的国家，尚且驻扎了一两千瓦格纳雇佣兵。其他非洲国家有瓦格纳集团活动吗？
有，比如说最近打内战的苏丹就是。从1989年到2019年，巴希尔都是苏丹的军事独裁领导人。他2017年访问俄罗斯，向普京承诺，苏丹是俄罗斯“通往非洲的钥匙”，希望俄罗斯能回报军事援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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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年瓦格纳集团派出了至少100个教官到苏丹，帮苏丹训练准军事部队。虽然2018年苏丹爆发了抗议活动，军方抛弃了巴希尔，但瓦格纳还是持续在苏丹扩大影响力，尤其是帮助苏丹组建快速支援部队(RSF)，因为这支部队就是用来控制边境矿区的，可以给瓦格纳集团带来最直接的回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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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速支援部队的领袖达加洛，在达尔富尔地区制造了一系列大屠杀，还因为自己的宗教背景，与阿联酋和沙特阿拉伯关系密切。在也门内战中，达加洛一直派遣军队给沙特当雇佣军。第30期睡前消息介绍了被胡塞武装堵在山谷里打到尿裤子的三个沙特旅，里面很可能就有达加洛的部队。他非常乐于得到瓦格纳的支持，而且希望逐步压倒苏丹正规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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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过支持苏丹军方和快速支援部队（RSF），瓦格纳首先拿到了苏丹的几处金矿，其次可以建立空运中转站，向其他非洲国家运送军队，运出资源。前面提到的中非黄金，有相当一部分就是通过苏丹机场运回俄罗斯的。
最近快速支援部队似乎想学习瓦格纳的独立性，和新的军事领导人布尔汉发生了矛盾，政府军和快速支援部队爆发全面内战。而内战期间，瓦格纳还在不断给快速支援部队送军火。无论最后谁输输赢，苏丹的军政府可能都会继续和瓦格纳保持密切联系。因为这些将军已经习惯了和瓦格纳一起分享资源红利。
苏丹的邻国，包括前面提到的中非，还有西北方向的利比亚，这也是俄罗斯雇佣军的重要非洲基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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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 年 5 月 26 日，美国非洲司令部发布的一张照片显示，在利比亚一架瓦格纳的米格29被派往支持哈利法·哈夫塔尔
瓦格纳进入利比亚，是从 2018 年开始，帮助利比亚国民军打民族团结政府。2019 年 4 月，瓦格纳直接攻击了首都的黎波里。美国估计，最多的时候有2,000瓦格纳雇佣军在利比亚。配备了装甲车、防空系统和战斗机。按美国国防部的说法，瓦格纳是阿联酋雇到利比亚的，支持哈夫塔尔的国民军。
不过，瓦格纳有丰富的创收经验，不拿工资也能发财。利比亚是产油国，在2020年的内战高峰期，瓦格纳与来自苏丹的雇佣兵一起控制了苏尔特的主要石油码头，坐地分钱。2020年停火后，瓦格纳也没离开利比亚，而是继续为哈夫塔尔的部队提供军事训练。目前瓦格纳的活动都集中在东部油田。
再往西看，马里也是受到瓦格纳深度影响的国家。
过去几年，马里军方和文官政府连续爆发矛盾，引发了法国的不满，要求尽快把政权还给选举政府。
但是，2021年12 月，军政府要求再执政五年，之后再选举。2022年1月西非共同体（ECOWAS）开始制裁马里军政府，得到了法国和美国的支持。而俄罗斯外交官表示 “理解”马里军政府的困难。
这导致军政府不再寻求前宗主国法国的帮主，转向俄罗斯求援。201年9月有消息，瓦格纳派出1000名雇佣兵，每个月拿到1080万美元的回报。美国认为这些报酬以黄金钻石的实物支付，多半是瓦格纳自己去拿的。
2021年12月，法国发表了一份由英国、德国、加拿大和其他 11 个欧洲国家政府签署的联合声明，谴责瓦格纳部署到马里。马里随后否认部署，但承认“俄罗斯教员”在该国作为加强军事和安全部队的一部分。
2022年1月，法新社采访匿名的马里军官证实，至少有400名俄罗斯军事顾问已抵达该国，并驻扎在马里的多个地区。
2022年2月，马里驱逐了法国大使，之后军政府对内对外都依赖于瓦格纳雇佣军的支持。
2023年2月7日，俄罗斯外长拉夫罗夫访问马里。2月23日，联合国大会要求俄罗斯从乌克兰撤军，只有7个国家表示反对，其中就包括了马里。
马里的邻国布基纳法索情况也差不多，政府对内满足不了军人诉求，对外应付不了伊斯兰极端势力，反复出现政变和军政府上台。
2022年1月23日，布基纳法索的达米巴中校政变，宣布要用强力统治应付国家危机，第二天，中非的瓦格纳代表就表示了支持。8个月之后，因为达米巴继续丢掉领土。特拉奥雷上尉发动政变。
而瓦格纳领导人普里戈金在Telegram上第一时间祝贺特拉奥雷，称他是“祖国真正勇敢的儿子”，“为了人民的利益，做了必要的事情”。当特拉奥雷进入布基纳法索首都的时候，有人挥舞着俄罗斯国旗表示欢迎。
根据加纳总统在12月美非峰会上的说法，特拉奥雷把金矿给瓦格纳，让他们帮自己对抗伊斯兰极端势力。布基纳法索否认，说俄罗斯公司来了十多年，拿到许可证是合理的经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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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政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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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次政变
除此之外，还有很多非洲统治者向瓦格纳雇佣兵求助，只是影响力没有这么大。比如说，2018年4月，马达加斯加总统(Hery Rajaonarimampianina)聘用瓦格纳当政治顾问和保镖，只是因为连任失败没有后续。2019年8月，瓦格纳与莫桑比克政府签合同，去打伊斯兰极端势力，但是没打赢， 2020年3月撤出莫桑比克。
从这些案例看，瓦格纳除了要为俄罗斯政府的外交利益服务，也有自己独立的商业利益。只要有人出钱，瓦格纳就愿意去碰碰运气，如果当地秩序混乱，就想办法留下来。
包括美国在内，其他强国现在都不愿意直接介入非洲内战，为什么瓦格纳能在多个非洲站住脚？
因为其他国家的正规军要考虑国际影响，不能肆无忌惮地发挥火力优势。而瓦格纳没有这方面的负担，敢于用更粗暴的手段。当地人权组织提供了一些典型案例，可以看到瓦格纳的雇佣军风格。
比如说，2022年3月27日，瓦格纳和马里军队乘坐直升机到达穆拉镇(Moura) ，和大概30个武装分子交火15分钟，瓦格纳方面伤亡了两个人。随后政府军包围了城镇，封锁出口，把全镇有嫌疑的人都杀了，估计有300人给反政府军队陪葬。
2022年1月16日，瓦格纳在中非布里亚（Bria）打仗，用烧毁房屋的方式前进，阵亡2个人，打死65个不知道是武装分子还是平民的人。这种不顾平民的作战方式也被反对派记录下来。
如果瓦格纳的军队数量足够多，也许可以通过无差别屠杀的方式，帮助非洲统治者永久解决一些矛盾。但现实是瓦格纳只是一支小规模雇佣军，所以主要的作用只能说帮助一些统治者守住城市，偶尔下乡扫荡。随着瓦格纳在当地经营矿山，瓦格纳也越来越像典型的非洲军阀，不关心全国局势，只要能稳定守住矿山利润就可以。
这也比很多大国在非洲的势力要强了，为什么其他国家没有像瓦格纳这样，在非洲直接动手抢地盘呢？
因为俄罗斯和自己的附庸国人力便宜，在非洲抢到的利益，足够补偿死人的成本。
在21世纪，军事实力强，有一定远程投放能力的强国，经济水平都不低，基本上都能在国内提供充足的就业岗位，让大多数国民不卖命也能赚到正常工资、过上现代城市生活。这导致强国招募士兵的成本越来越高，如果没有特别重大的国际矛盾，强国不会随便让军队卷入地面战斗，否则政治后果先不说，经济上补偿伤亡士兵的代价就亏本了。
所以，虽然大国有能力轻易摧毁非洲任何国家的军队，但一般还是通过贸易购买资源，宁愿对非洲本地秩序保持一定妥协。哪怕是稍微多花点中介费，支付一点贿赂也无所谓，总比派兵到非洲便宜。实在不行，大国搞一点代理人战争，派出飞机轰炸一下，最后选择才是直接陆军参战。现在唯一愿意在非洲主动打仗的法国，主要干预方式也是派出外籍军团，让那些比较便宜的越南人、阿尔及利亚人优先承受伤亡。
俄罗斯继承了苏联的主要军事遗产，拥有充足的重武器和运输机，至少对大多数第三世界国家还是压倒性优势。但俄罗斯最近几十年工业一直在衰退，除了石油工业之外，其他行业很难提供现代工作岗位。这明显压低了受教育人口的工资，提高了落后地区年轻人冒险参加军队的意愿，至少压低了抚恤金和军饷的成本。
我们前面看到，瓦格纳的团级部队，一个月只要1000万美元做报酬；帮助中非政府军打败了全国反对派的围攻，守住了首都，开价也只要2亿多美元，这的确是全世界都得说物美价廉的价格了。所以，从财政角度看，在油价比较高的时候，俄罗斯统治集团反而比其他强国更敢于策划大型境外军事行动，用新占领的土地和资源补偿伤亡带来的损失。
俄罗斯对外军事扩张，最知名的案例当然是2022年入侵乌克兰。但毕竟俄罗斯并没有公开对非洲提出领土诉求，所以在今天的话题下，还是主要分析瓦格纳军事集团。
瓦格纳集团是一个典型的东欧极右翼集团，名字来自德国民族主义作曲家理查德·瓦格纳(Richard Wagner)。世界大战期间，希特勒和大多数纳粹骨干都把瓦格纳的音乐看做精神指导。瓦格纳的军事领袖，俄国军人德米特里·乌特金(Dmitriy Valeryevich Utkin)也喜欢瓦格纳作品的精神内涵，所以选择了瓦格纳的名字。过去大多数人以为乌特金是瓦格纳的创建者，一直到去年9月，普京的亲信叶夫根尼·普里戈津才正式承认，他在普京的支持下创造了瓦格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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瓦格纳首次出场，是在2014年的乌克兰，派出几千名自称民兵的退伍军人，帮助俄罗斯占领了克里米亚。接下来几年，瓦格纳的活动范围扩大到乌克兰东部地区以及叙利亚战场，为俄罗斯退伍军人和社会边缘人提供了就业机会，当然也为普京又压低了一点打仗的成本，缓和了社会矛盾。
一旦开始在境外打仗，瓦格纳就开始挖掘各国的廉价资源，包括金矿、石油，也包括廉价的人力。叙利亚内战之后没什么就业机会，首先给瓦格纳补充了一波人力。紧接着瓦格纳进入非洲，在自己占领的矿区周围招募黑人，这就是所谓的“黑俄罗斯人”，进一步压低人力成本。当然到现在为止，瓦格纳的核心职位还是由俄罗斯军官控制，说俄语。
有了廉价的人力，加上过得去的军事素质，瓦格纳的雇主就不止是普京了。阿联酋、沙特都会雇瓦格纳打仗，这又帮助俄罗斯开拓了外交新领域。今年1月26日美国政府对一家总部位于阿联酋的航空公司（Kratol）实施经济制裁，原因就是这家公司为瓦格纳提供了空运服务，帮助瓦格纳开拓非洲市场。
甚至法国也间接享受了瓦格纳的廉价人力。前几年，法国在西非投入正规军，打击伊斯兰国和各国反政府叛军，虽然扩大了法国的影响力，但也代价巨大。现在瓦格纳愿意帮助西非维持秩序，让法国有了体面的退出理由，也避免法国和军政府打交道尴尬，所以法国在一定程度上默许了瓦格纳的非洲扩张。
可以说，瓦格纳就是俄罗斯在当前社会结构下，拥有比较优势的出口服务业。在苏联的军事和教育遗产彻底耗尽之前，人力越便宜，瓦格纳的业务面就越广阔。现在俄乌战争提出了新需求，瓦格纳招募俄罗斯全国的囚犯上战场，可以看做普京集团降低人力成本的极端手法。
对于俄罗斯来说，当前最大的目标还是打赢俄乌战争。进入2023年以来，瓦格纳已经成了俄乌战争的主角，连续几个月，俄罗斯和乌克兰的政府军都没有发起大规模的进攻，只有瓦格纳雇佣兵冒着巨大伤亡前进，取得了几十平方公里的进展。为了优先解决乌克兰问题，俄罗斯会不会把非洲的雇佣兵都撤回来？
不会，因为俄罗斯不仅需要瓦格纳的人，更需要瓦格纳提供的资源。瓦格纳从非洲矿区走私的黄金、钻石，不太方便直接卖掉，往往需要送回俄罗斯洗白再出售。而俄罗斯政府也急需可以绕过银行系统交易的硬通货，买一些黑市技术配件，缓解有美元花不出去的难题。所以普京还是支持瓦格纳在非洲占地开矿。
更进一步说，一旦开始在非洲扩张，在国外招募人手，瓦格纳就不再是一个普京能完全操控的组织了，在乌克兰战场拼命的瓦格纳，和在非洲占地为王的瓦格纳，逐渐成为两个平行的团队。
在已经在海外站住脚的瓦格纳军官视角看，非洲的对手是没有训练的轻步兵，伤亡率很低，报酬是黄金；如果被派到乌克兰，敌人是有北约武器的乌克兰正规军，死掉的概率很大，抚恤金反而可能变成卢布。就算普京要求全体瓦格纳军人回欧洲参战，也不一定能要求他们服从命令。所以前面我说，瓦格纳的非洲分部已经越来越像非洲军阀。如果俄罗斯国内政治局势发生改变，瓦格纳组织可能会抛弃本土，逐渐融入非洲秩序。
回到我们最初的话题，中国淘金者被屠杀，到底和瓦格纳有没有关系，我们的答案是不知道。但在当前的环境下，瓦格纳的确可以成为中国商人去非洲投资的反向指标。因为大国不会容许瓦格纳组织成立国家，这些雇佣兵只能利用各国内部的混乱秩序赚钱。有瓦格纳雇佣兵常驻的地方，必然是中央政府软弱无力的国家，由军阀和部族割据构成基层秩序，中国商人不可能这种国家长期和平经营。短期内，中国企业应该尽量绕开瓦格纳驻军的地方；从长期看，我们必须考虑帮助非洲建立一套新秩序，才有更广阔的中非贸易前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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