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原諒中國教育:一個90後對中國教育的批判與反思 - 钟道然
序言
可以原谅,但要改正

钟道然说:我不原谅!
其实,我,还有许多人,也都不原谅。
不原谅谁?中国教育。
中国教育有问题吗?有,而且很严重。严重到什么程度?严重到连我们有什么问题,或者问题出在哪里,都不知道。
比方说,不少人都在讲,泱泱大国,居然没有一个科学家获诺贝尔奖,岂非说明教育失败?这种逻辑,其实是很可笑的。现在没有,不等于将来没有。我看用不了多久,没准儿就会有。屠呦呦她老人家,不就得了拉斯克奖吗?那可是诺贝尔奖的风向标!
呦呦鹿鸣,食野之苹。中国基础教育的质量,其实并不差,我们完全不必有杞人之忧。该忧虑的反倒是:真到有人获得诺奖的那天,中国教育的批评者,会不会一夜之间变成礼赞者?我们会不会举国欢腾,普天同庆,兴奋得就像当年申奥成功?这倒是要深思的。我们应该想一想:诺奖这玩意儿,得了怎么样,不得又怎么样?我看都不怎么样。世界上,没得诺奖的多了去,也没见他“国将不国”。那些得了的,也未必就多牛。这就正如许多国家,连奥运铜牌都没得过,难道他们的国民都是病夫?
显然,金牌,不该是体育的目的;诺奖,也不该是教育的目标。发展体育运动,应该是为了“增强人民体质”;发展教育事业,则应该是为了“提高国民素质”。老百姓的身体健康,远比奥运金牌重要;青少年的茁壮成长,才是教育的头等大事。盯住这奖那奖不放,把能不能得奖看作成败的标准,恰恰证明中国教育出了严重的问题。
什么问题?丢掉了根本,搞坏了脑子。
脑子被搞坏的表现之一,是不但不会分析问题,甚至也不会提出问题,包括不会反问、批驳、质疑。比如有人说:杀人的事,天天都有,到处都有,你凭什么把药家鑫案归罪于中国教育?这就让人哭笑不得。没错,我们确实不能说,但凡出了杀人案,就是教育有问题。杨佳案就不是,杀童案也不是。事实上,我也没把所有的账,都直接算在教育头上。但,发生了这么多不正常事件,肯定是某个地方、某个领域出了问题。这个地方和领域,可能是司法,可能是分配,也可能是教育。既然如此,又怎么就一定不是错在教育呢?
显然,正确的方法,是驴归驴,马归马,杨佳的归杨佳,药家鑫的归药家鑫,各自找到对应的原因。总之,具体问题具体分析。笼而统之一句“杀人的事从来就有”,可是驳不倒对方的。这其实是不会辩论。
不会辩论,是因为不会思考。不会思考,则是因为我们的学校,从来就不教这个。学校里教的,永远是绝对正确的标准答案,非此即彼的思维方式。怀疑是不可以的,批判是不允许的,分析和实证则是不训练的。至少,文科的课堂里没有,老师们也不会。文科生的逻辑思维能力,全靠中学时代平面几何打下的底子,还得当时就喜欢这门课才行。
甚至就连理科的课堂,也往往只有科学手段(技术和技巧),没有科学方法,更没有科学精神。因为我们的培养目标,是“成材成器”。能获诺奖最好,起码也得是“有用之才”。这就必须打牢基础。也因此,我们的基础教育质量不差。但他们忘了,基础知识和基本技能固然重要,科学方法和科学精神就更重要。没有科学方法和科学精神,包括诺奖在内的那些东西,永远都可望而不可即。何况,那还不该是我们的“奋斗目标”。
什么是科学精神?我以为,就是怀疑精神、批判精神、分析精神和实证精神,是这四种精神之总和。不能怀疑,不准批判,不会分析,也想不到要去实证,当然不会发现问题、提出问题,更不会分析问题、解决问题。结果是,文科生变成字纸篓,理科生变成机器人。谁都不会独立思考,每个人都丧失了自我。
自我的丧失,必然伴随着道德的沦丧。因为真正的道德,必须也只能建立在自我意识的基础上。一个连自己都不爱的人,怎么可能爱别人、爱社会、爱国家?如果自己对自己都不明不白,又怎么可能“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事实上,老吾老,才能“以及人之老”;幼吾幼,才能“以及人之幼”。同样,也只有首先弄清楚什么是“己所不欲”,才知道什么该“勿施于人”。自我,岂能丧失?
受教育者丧失了自我,是因为我们的教育丢掉了根本。今日之中国,学校是工厂,院系是库房,班级是车间,学生则是流水线上批量生产的齿轮和螺丝钉,只不过有的镀金,有的镀铜,有的压了塑料膜。但指导思想和生产模式,则是一样的。目标,是“望子成龙”;标准,是“成王败寇”;方法,是“死记硬背”;手段,是“不断施压”,还美其名曰“压力即动力”。至于孩子们是否真实,是否善良,是否健康,是否快乐,没有人去想。最需要“以人为本”的领域,却最不拿人当人,这真是一个奇迹!
这就不能原谅。所有不愿被异化的人,都不能原谅。
原谅也可以,前提是必须改正。怎么改?回到根本,即“人的全面自由发展”。在这里,自由比全面更重要。事实上,中国教育至少在口头上是讲“全面发展”的,但从来不讲“自由发展”。然而没有自由,又哪儿来的全面?更何况,没有自由的所谓“发展”,就算“全面”,那也至多只能制造“全能机器人”。
再全能的机器人,也不是我们的理想、愿望和追求。相反,我们的目标,应该是让每个人都成为“真正的人”。这就必须让每个受教育者,都得到充分自由的发展。而且,只有实现“每个人的自由发展”,才能最终实现“一切人的自由发展”。别忘了,一切人的自由发展,才是教育的终极目标,更是人类社会的终极目标。这个目标,是马克思和恩格斯在《共产党宣言》中提出的。我相信教育当局,也会跟我们一样完全同意。
那么,中国教育,你愿意改正吗?
中国教育,你能够改正吗?
我们正拭目以待!
The books that the world calls immoral are books that show the world its own shame.
——Oscar Wilde The Picture of Dorian Gray
那些被世人称之为不道德的书展示的是世界自身的可悲之处。
——王尔德:《道连·格雷的画像》
引言
论学生「做自己」的权利
◆教育,应是像卢梭阐释的那样,“其目的,是让人成为天性所造就的人”,是像马斯洛所说的那样,“帮助人达到他能够达到的最佳状态”。
◆中国的学生,是背书做题造就的,是考试卷子造就的,是“五年模拟三年高考”造就的,是一道道题的标准答案造就的,但绝对不是天性造就的。
◆然而中国教育能让我记住的也只有这些了,连曾经“刻骨铭心”的历史年代也在考试后忘得一干二净,成了历史。这十几年里,我除了无止境地“背书做题”就没干别的,而这些在我脑中留下的除了痛苦除了折磨,还有什么呢?
◆过去我可以写出一篇奇形怪状的低分作文,但那是我自己的文字,是我自己的奇形怪状的想法,现在我终于能够写出一篇高分作文,写得跟书上的范文一模一样,但那不是我的文字,是别人的,那不是我的想法,我没了想法。
◆教育,也应是帮助人自我实现,让人能按照自己的方式生活。这是自苏格拉底以来所有教育家们呼唤的,是所有学生企盼的,也是现在美国等国家的教育在做的。李开复让青年学生“做最好的自己”,别看就六个字,道出了教育和人生的完美状态。
一百五十多年前,亨利·梭罗的一篇《论公民不服从的权利》犹如一声惊雷,响彻美洲大地。梭罗不仅以愤怒的文字控诉了美国政府对奴隶制的纵容和对墨西哥发动的不义战争,更论述了公民在任何时候都应当拥有的坚持自己正义立场、按照自己意愿行事的权利。这篇启蒙经典引发了所有美国人的思考,唤醒了一个民族的良知,也为日后马丁·路德·金和甘地们的进步运动埋下了种子。一百五十多年后,当中国的学生被迫无奈地进行高强度的学习,被当做背书做题的工具、成了学习的“奴隶”时,我们是不是也有呼吁现行教育体制变革的权利?有选择做自己的权利?
2010年,大一下学期,一个沉郁的下午,本应是上公共课的时间,我骑车到校外的一个广场,戴着耳塞发呆⋯⋯
在那个下午,以及我生命中的任何一个下午,我都愿意去做任何事,除了坐在课堂上任凭别人往我的大脑灌输无厘头的东西。即使是站在这里发呆,什么都不干,也比在学校上课更有意义。在这儿,我至少是我自己。
在教室里,我和周围所有的人,和千千万万的学生一样,只是中国教育的又一个受害者。在这种教育制度下,我们,不是自己。而中国的教育,也根本不是我们渴望的教育,它是对这个词的贬低。
英文education一词,来源于拉丁语educere,由“ex”——“向外”和“ducere”——“引领”组成,它最原始的意思是“把人的头脑中原本具有的能力引导出来”。学校,也就是school,来源于古希腊词语skhole,意为“闲暇时间,自由时间”。学校本由亚里士多德创建,让学生在闲暇中读闲书。教育,应是像卢梭阐释的那样,“其目的,是让人成为天性所造就的人”,是像马斯洛所说的那样,“帮助人达到他能够达到的最佳状态”。
而中国的学生在学校能达到的最佳状态,就是在教室里看着老师发呆,盯着黑板狂抄笔记,然后晚上跳入题海绞尽脑汁苦熬。中国的学生,是背书做题造就的,是考试卷子造就的,是“五年模拟三年高考”造就的,是一道道题的标准答案造就的,但绝对不是天性造就的。生来成为一个中国学生,不失为人生一大悲剧。
七年前,初一的语文课,我曾站在讲台上,拿着一本当时百读不厌的《像少年啦飞驰》向全班同学介绍韩寒,以“先知者”的姿态向和我一样乳臭未干的同学传递韩寒精辟潇洒的思想和文句。那是我至今为止做过的最成功的演讲,大家都瞪圆了眼睛,惊叹不已,不时爆发出笑声掌声赞叹声,比听老师讲课带劲多了。当然这赞叹不是对我的,是对那个没拿过高中毕业证日后却成了全世界影响力排名第二的人的(自那之后,我的所有韩寒的书全部被同学们借走,且都流落于民间有去无回,一传十十传百,最终杳无踪影)。就在我尚自鸣得意时,语文老师说出了一段让我至今“难以忘怀”的话:“都说鲁迅是一个人在呐喊,其实韩寒才真是孤独的斗士。鲁迅后面至少有一堆拥护者,而韩寒呢?一帮学生们跟着拍巴掌喊’好好好’,然后转身背着书包屁颠儿屁颠儿上学去了⋯⋯”那一刻,我眼前立即浮现出自己晃着脑袋上学去的景象。不知老师的话是有意讽刺还是无心插柳,但它的确够劲儿,不逊于韩同学的博文,立刻让那些拍巴掌的学生没了声音,让我满脸黑线,羞于再去介绍什么韩寒。
记得当时我只是面容僵硬故作镇定地笑了笑。现在,我面容依然僵硬,却笑不出来,有的只是心底的一声自嘲:背着书包屁颠儿屁颠儿上学,一上就是六年。这六年,中国的教育让我痛苦,让我无奈,最后让我麻木。我也曾抗争,抗争完了忍耐,忍到最后就成了顺服。
别人都说考上大学就好了,就熬出头了,就彻底解放了,为了这一天你就忍忍吧。我还真就傻不啦唧信了,真的为了大学忍了六年。
整整六年。
然而在我有幸见证了被网友戏称为“人类文明史上最大笑话”的中国大学之后,我就像是被淘宝作弊刷成皇冠的商家骗了的买家,悔恨交集,欲哭无泪,想找地儿投诉,淘宝却说人家又没入“7天退换”(中国大学是不是也可以搞个“7年退换”,把我浪费的时间补回来)。
它从未进行过教育。
——《论公民不服从的权利》
这么多年来,中国教育不择手段地毁灭我的大脑摧残我的天性,什么都干了,却没有进行过我渴望的教育。它能让我为一道数学题睡不着觉,为一张考试卷子吃不下饭,让我废寝忘食地背下一本比《等待戈多》1更荒诞离奇的××课本,它能让我做梦时脑子里除了数学公式就是历史年代。
然而中国教育能让我记住的也只有这些了,连曾经“刻骨铭心”的历史年代也在考试后忘得一干二净,成了历史。这十几年里,我除了无止境地“背书做题”就没干别的,而这些在我脑中留下的除了痛苦除了折磨,还有什么呢?叔本华说“人生即痛苦”,中国教育则可以不折不扣当之无愧地被称为“教育即痛苦”。
可我竟在如此痛苦中平心静气地活着,而且还能不知耻地去阿谀奉承随波逐流——一个莫名其妙的考试分数就能让我难受好一阵儿,老师的一句批评也能逼得我一天抬不起头来。我也跟所有人一样,喜怒哀乐随着考试分数起伏变化,考好了眉飞色舞、神采奕奕,考砸了眉头紧锁、垂头丧气,好像这辈子就是为了考试而活的。我会因为堆积如山的作业晚上不睡觉,为了背完明天要考的“树立正确的价值观”捶胸顿足,好像没了这些我这个人就没了存在的意义。现在想来,一脸尴尬,不相信自己曾经这么愚昧。
尴尬是因为自己可笑,更是因为可悲。
不知中国教育对我的大脑做了什么手脚,我只知道我不再是本来的自己,不是真正的自己。过去我可以在教室里带着少年的意气满腔热血地嚎叫《像少年啦飞驰》,现在我只会跟个老朽似的趴桌上在半睡半醒间流着哈喇子呆看着黑板;过去我可以写出一篇奇形怪状的低分作文,但那是我自己的文字,是我自己的奇形怪状的想法,现在我终于能够写出一篇高分作文,写得跟书上的范文一模一样,但那不是我的文字,是别人的,那不是我的想法,我没了想法。
“我没了想法”——这便是中国大多数学生的真实写照。
这就是中国大多数学生十几年呕心沥血“被教育”的结果。我们唯一会做的就是在“说说你的想法”的题下默写出“标准答案”,然后在“姓名”栏大笔一挥签上自己的名字,表示这是“我的想法”,然后屁颠儿屁颠儿地交卷子,等着发回好成绩。
你没了想法——这就是接受中国教育的结果。但若用马克思主义辩证法的眼光来看,这是现象,其本质是让你没了个性。“个性”同中国教育,好比美国同伊朗周瑜同诸葛亮,那是水火不容的一对天敌。中国教育要做的,就是活生生地扼杀你的天性,就是把所有人变成一样的人,把学生变成机器人、变成纯粹的学习工具。
这便是中国的教育,若问我身处其中的感受——
我的回答是:与它发生关系不能不令他感到耻辱。
——《论公民不服从的权利》
面对如此扭曲的教育,我们还都能跟作文里写的司马迁似的“忍辱负重”,仿佛这是我们应得的。此时此刻,不知有多少学生坐在教室里以同一种目光盯着PPT,用同一个姿势疯狂地记笔记,记累了趴在桌上眯一觉,做着同一个梦,或是没有梦。下课铃一响,立刻起身收拾书包(包里装着同样的书),然后三五成群追逐嬉戏走向下一个教室。难道你生命中这一个半小时就是为了记笔记背“货币价值及作用”的吗?此时此刻,不知又有多少学生坐在教室里以同一个姿势趴在桌上,呆呆地听语文老师讲荒诞不经的字音字形,或是坐立不安地等着数学老师发卷子,然后看着分数或喜或悲。就算你考了100分,也没有什么值得“喜”的。你来到这个世界上,就是为了一遍又一遍拿卷子看成绩吗?
中国教育侵蚀的是每一个学生的青春,但绝大多数人茫然而毫无知觉,他们淡定得就像是蒙克《卡尔·约翰大街的傍晚》2中那些脸色苍白的人,莫名其妙地在一起走着,不知自己是谁也不知走向何处,毫无生气,如僵尸一般。
就在这“毫无知觉”中,你我的天性被活活扼杀。当我看到以前和我一起在球场上疯跑上课看漫画的哥们儿现在摇身一变成了淹没在高数中的书呆子,当我听说几年前还边翻闲书边说想当作家的同学到高三一遍又一遍练八股文
,心中只剩悲凉。当我坐在大学沉郁的教室里回想初一的课间,同学们一个个活蹦乱跳、教室里被翻个底儿朝天的景象,再看看现在周围人拎着一本GRE红宝书,推推眼镜片儿便埋头背起来,脸上一副考古学家挖坟、山西工人挖煤的表情,我都能猜想到一个人在六年里是如何一步一步落到这个田地的。中国的教育是一把无情的火,呼啸而过,把每个学生心中最美好的部分烧成灰烬,留下一片废墟和无尽的叹息。
然而我们的学生们却能相当坦然地面对这一切。教育的刺刀正一题一题、一字一字刺向你的灵魂,你却浑然不觉,如此大度就好比耶稣说如果有人打你左脸你就把头转过来让他打右脸,也真令人钦佩。“学习”对于中国学生来说永远是一件无比光荣无比神圣的事儿。
王尔德说:“年轻,仅仅是年轻,就是极其奇妙的。”但把“年轻”耗费在这种苦涩而无谓的“学习”上,实在看不出有什么奇妙的。奇妙的倒是有人不仅不反抗,还觉得在中国当学生和当女人一样,“挺好”。我有同学就说:“这样学习没什么不好啊,到高三我还有玩儿的时间呢!而且学校教的东西也没错啊,再说大家都这么学,我也就这么学呗。”
我恍然大悟,中国学生不仅都是女人,而且都是阿娇,很傻很天真。他们很欣慰自己还有玩儿的时间。我倒想问问,那些灌进你大脑的知识是你喜欢学的吗?对你有用吗?能提高你的思维能力吗?如果不是,在这种教育下,你花费一分一秒都是对生命的亵渎。
但貌似很多同学不在乎,反而像是修炼得道出了家的人,早已看破红尘,像是会轮回转世,有用不完的时间,浪费了这个青春不要紧,春去春又来。考完试放了学,学生们成群结队地回家还能追逐打闹有说有笑。我不明白他们怎么笑得出来。难道他们看见自己最宝贵的时光就在一张张卷子中白白浪费时没有一点儿不舍没有一点儿心疼吗?他们不会想想,自己来到这世界上,就是为了天天考试吗?你的青春就值这么点儿钱吗?他们会不会睁开眼睛看看世界,看看有多少和你一样年龄的人已经领略到了年轻的奇妙——20岁的亚历山大大帝统领千军万马征服了欧罗巴大陆,20岁的杰克·凯鲁亚克3离开哥伦比亚大学开始了“在路上”的传奇生活,20岁的希德·维舍斯4弹奏的贝斯震撼了世界,20岁的比尔·盖茨为投身软件领域而毅然放弃了学业⋯⋯亚历山大太久远,比尔·盖茨太俗气,那你可以看看,就现在,此时此刻,在你正浑浑噩噩做题时,世界上又有多少同龄人在接受美好的教育,在享受学习的乐趣的同时探索着自己的潜力,追逐着自己的梦想,体味着人生的奥妙。看看他们,你不觉得有点脸红吗?你的生命又怎么能和他们相提并论?
而中国学生呢,则是在说笑中,在麻木不仁中用自己的青春做买卖,换取一个考试分数,且一边卖着一边还能怡然自乐。等到卖完那天,就像罗丹的《欧米哀尔》那样,发现自己生命中最珍贵的东西已被夺走,剩下的只是顾影自怜的一声叹息。
那就像是每天被人拿刀子捅,但却毫无知觉,不但不反抗,还能笑眯眯地看着那人捅自己,看着自己的灵魂自己的身躯流血。
中国学生的悲哀不在于被折磨,而在于是麻木地被折磨。
生命宝贵,不能浪费青春。
——《在路上》
无论如何,不能浪费青春。无论如何,不能再麻木下去。若再麻木,我对不起那本已翻烂了的《在路上》;若再麻木,我愧对我崇拜的所有伟大的名字。王尔德最有名的一句话是“我们都生活在阴沟里,但有人却在仰望星空”。若再麻木,我愧对天上的星星,也愧对我自己。
Dream as if you’ll live forever, live as if you’ll die today.
——James Dean5
欧米哀尔出卖身体是为了钱,那么我们出卖精神又是为了什么呢?为了高考,为了那张大学录取通知书。然后,为GPA,为了一纸文凭。再然后呢?为了找个好工作,为了能在北京买个大房子(那可真是不容易了),为了周末打打高尔夫,为了开辆7系宝马,为了能有好多好多钱⋯⋯看,就是为了这些,这不就是买卖嘛。然后,你就能过上像《猜火车》里那段经典台词说的生活了——
选择工作,选择家庭,选择大电视机,选择汽车,选择音响⋯⋯过日子,一直向前,直到死去的那天。
对,你就是能和大街上所有人一样,早上7点起床,穿着个蹩脚的西装踩着蹩脚的皮鞋脸上挂着虚假的用塑料做的微笑,用千篇一律的步伐走进无数高楼大厦中的一座,到了公司对着电脑跟同事抱怨“无聊透了”,却又在每星期、每月、每年都来回来去干那无聊得不能再无聊的工作。加班到晚上八九点后,拖着干涩的身躯回家边吃饭边看电视,跟着电视剧或足球比赛激动,但在关掉电视的那一刻,你在黑暗中坐在沙发上,发现这只是又一个一如往常的“每一天”。你能想象到自己今后的生活,无非是30岁前结婚,过两年要个孩子,工作变动几次升迁几次,最多升到经理,然后五六十岁退休。之后便是十几二十年无聊空虚且疾病缠身的生活,最后因为癌症或者其他什么疾病死掉。
顶多就是如此,这就是你能得到的最好结果,这就是你用无价的青春去交换一个“和其他人一样”的乏味无聊的生活,这也就是出卖自己的一切所能得到的最好结果。没有比这更亏本儿的买卖了。难道这就是你的理想吗?我还从没听说有谁的“理想”是度过平庸乏味无趣的一生的。这算哪门子理想?人就一条命,几十年,你就拿着一条命换了一堆痛苦的学习,无趣的工作,挣了点儿钱就美滋滋的,然后猥琐地死去,和这世上无数人一样,这种生命有什么意义?一个人总要有个梦想,有个比“和其他人一样活着”更高尚点儿的梦想。你可以无法实现它,但总要朝它努力吧?否则,你对得起你自己吗?
因为没有理想,别人都这样,我也就这样了。
因为没有理想,我们沉默,我们屈服,我们麻木。
不要为成功而努力,要为做一个有价值的人而努力。
——萧伯纳
想要考个好成绩、拿个好文凭、找个好工作、住个好房子、开个好车当然没错,但这并不是生活的全部,远远不是。“人生是一种过程,而不是一种状态,它是一个方向,而不是一个终点。”6若把生命比作一个课堂,那它的意义并不是期末分数,而是全部的上课过程。王尔德说:“我不想谋生。我想生活。”在每时每刻,人都应当去体验“生活”,而不仅仅是在社会的约束中过日子。生活是流动而连续的,人应当在每一分每一秒都主动去赋予它意义,否则,它便没有意义。
那我们又该如何度过这每分每秒呢?
心理学家马斯洛那著名的需要层次理论说,人的最高需要在于“自我实现”,即“成为他应该成为的样子”。“音乐家必须去创作音乐,画家必须作画,诗人必须写诗。如果他最终想达到自我完善的状态,他就必须要成为他能够成为的那个人,必须真实地面对自己。”你来到这个世界上,就应该去学你想学的知识,做你想做的事,活成你自己的样子。只有这样,人才能发挥自己的潜力和天赋,才能体验到生活的价值,而你的生命也像中国的社会一样,“和谐”了。
教育,也应是帮助人自我实现,让人能按照自己的方式生活。这是自苏格拉底以来所有教育家们呼唤的,是所有学生企盼的,也是现在美国等国家的教育在做的。李开复让青年学生“做最好的自己”,别看就六个字,道出了教育和人生的完美状态。
你可以说这是个人主义,是理想主义。但王尔德说:“我所无法原谅自己的,让我十恶不赦的错误,就是有一天我不再固执地追求自我。”而世上只有一种东西比理想主义更可怕,那就是没有理想。
李开复从小接受美国教育,他有资格说出这句话。然而对于中国学生——被教育毁掉生活的人来说,我们没资格“做最好的自己”。我们连“做自己”都来不及。
我有权承担的唯一义务,乃是无论何时,都做我认为正当的事情。
——《论公民不服从的权利》
我选择别的。
——《猜火车》
你会说了:“说得简单,我是不想上课不想上班,可我必须上啊。”你不是“必须”上,这只是你的选择。
每天你都说我没有自由我必须干吗干吗,然后觉得生活很无奈很苦闷。其实这只是你的借口,逃避自由的借口。萨特说,世界上绝大多数人只是在逃避,逃避生活中的选择,让自己看起来不自由,然后就可以心安理得地为生活不如意找这样那样的借口,心安理得地自怨自艾,心安理得地麻木下去。而事实上,每个人都有“绝对的自由”,这种自由是上天给你的,任何人都不可能把它拿走。要想活成自己,必须意识到自己有选择的权利,然后按内心的选择去行动并承担相应的责任。所以当你说你必须怎样怎样的时候,你显然不是“必须”去。你只是选择那样做。
在这个沉郁的下午,以及任何一个下午,与其“必须”到教室里虚度青春,我更愿意选择站在广场上发呆幻想,更愿意选择读我自己的“闲书”,更愿意选择去写一本控诉中国教育的书⋯⋯我可以去做任何我想做的事。毕竟,这是属于我自己的生活。
我所承担的唯一义务,就是在生命中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去做我认为正确的事。我没有任何理由去选择做一件毫无意义毫无价值的事情。在服从世俗的标准和遵从内心的意愿之间,我会去选择后者。当我感觉到中国的教育在摧残我的天性、打碎我的想象力、毁灭我的生活时,我有权利去做真正的自己。
不管是马斯洛还是萨特,他们都是对真正的“人”说的。假如你已经被中国教育折磨得不成样子,被中国教育折磨得没了人格,那你大可不必理会这些。
当然,我们更有权利呼吁中国教育的改变。
我相信,无论是“教育是立国之本”的国策,还是“为了中华民族的伟大复兴”的宏愿,中国教育都必须改。
各位家长、老师、教育工作者,以及读到此书的所有人,如果你还在乎青年人的未来,如果你还在乎整个民族、整个国家的未来,请你承担起推动中国教育进步的责任。
谨以此书,献给麻木而无奈的中国学生。这是一代人的悲哀。
谨以此书哀悼。哀悼我自己,以及所有学生被中国教育浪费的青春。
这是第一篇一、中国学生的画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