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出 巧聚
〖意难忘〗(外带丑上)望眼将穿,叹锦衾白设,绣榻空悬。佳儿何处所,贤媳阿谁边?婆已失,舅孤眠。天纵一枯禅,万缘空,何须作佛,现在西天。
我尹小楼自贴招词之后,终日盼望孩儿,并不见一些影响,难道盼他不至,就肯罢了不成?拚着这双老眼,日日到江头去望,望到双眼全瞎了才住;就使瞎了一只,还剩一只,端则不肯饶他。(行介)
〖销金帐〗把精神强勉,莫放心儿软。就使我命里无儿,若拚得这条性命去结识,天公呵!不愁他心不转!定使巧施神力,曲从人愿。立在低处盼望,这目光去不甚远,我且走到高坡之上,去立一会儿。他若果然来到,莫说看见得快,就顺着风儿叫唤一声,也使他早早听见。登高一唤,一唤声儿自远。不似那近处寻人,叫的声儿喘。这长松可倚,可倚不愁力倦!
(虚下)
〖前腔〗(老旦、生、旦带副净,摇船上)(老旦)山回水转,越显的家乡远。盼荒庐睛不转,直恁故园难到,亲人难见。(生、旦)凝神定思,定思把威仪暂贬。就使唤媳呼儿,也是目下将人骗。莫怪我他年遇亲,遇亲把心儿改变!
(外立场后,高唤介)那小船上坐的可是姚继孩儿么?
(生惊背介)呀!好像父亲的声音,他怎么来在这里?难道是我听错了不成?
(外又高唤如前介)
(生)呀,是了!爹爹,我是姚继,你在那里?快些请下船来。
(外)来了,来了!(急跳上船,与生抱哭介)我的儿呵!(作见老旦大惊,抱哭介)呀!我的妻呵!
(生扯老旦,背问介)母亲,这就是我爹爹。你起先不肯嫁他,为何一见了面,竟自己情愿起来,与他抱头而哭,这是甚么道理?
(老旦)这就是我丈夫。你起先不肯认他,为何一见了面,也自己情愿起来,与他抱头而哭,这是甚么道理?
(旦)莫非你认的公公,就是婆婆的丈夫,也未见得?
(外)我儿你自己寻得回来,也是天大一场喜事了,怎么又把我的老妇,也带了回来?可不喜杀我也!
(生)难道这这这位母亲,就是爹爹的原配?
(外)怎么不是。
(老旦)难道这这这个孩儿就是你买的儿子?
(外)怎么不是。
(生、老旦各呆介)这就奇绝了。
〖好孩儿〗(外)奇欢忭,顿教我狂呼欲颠,甚风儿刮的完全,把一家骨肉裹成圈!起深渊,坠遥天,一齐配合无零件,一齐配合无零件!
(老旦)我若不亏这个孩儿,从贼营里面买将出来,怎得和你见面!他如今不是孩儿,竟是你的恩人了。
〖福马郎〗赎我还伊恩不浅,劝你把做爷面孔权时变,这干蛊法,无成宪。莫拘牵,子比父尤贤,便受伊行拜,也只当是跨灶撞楼烟!
(外)我儿,你买他的时节,不知道是母亲,无心遇着的么?
(生)孩儿那里知道,亏得不曾怠慢他,一进门来就拜为慈母。原想带回来送与爹爹,配成一对老夫妇。那里知道是生就的母亲,不须矫揉造作!(对老旦介)
〖红芍药〗我送你到爷边,还将人苦埋怨。早知道忘忧草是旧时萱,不该就与椿庭见。且待你恨儿、恨儿索性加怒拳!有奇愤才有绝奇欢忭。到如今相逢不见笑声喧,毕竟是莱舞欠蹁跹。
(外)我闻得汉口地方也曾有贼兵经过,怎么媳妇倒还侥幸,不曾有甚么差池?
(生)岂有侥幸之理。这个媳妇若不是遇见母亲,莫说负了爹爹的恩义,娶不回来,连他自己一段贞操,也无由表白,竟做个含冤负屈之鬼了!
(外)这又是甚么原故?
(生)待他自己说来。
〖红衫儿〗(旦)说起从前,姑媳两人总堪怜,仗四行血泪,把祸阶滴穿。喜一个先出牢笼,才免得两下坠渊。今日会合似神仙,全亏了地狱相逢结鬼缘!
(旦对生介)儿媳初见公公,合该行礼,为甚么絮絮叨叨,只管讲话,竟把正事都忘了!
(生)说得有理。爹爹请上,待孩儿、媳妇拜见。
(外)这个小小船舱,不是行礼的所在。叫家僮,唤四乘轿子过来。
(丑唤介)
(众扮轿夫上,外、老旦、生、旦各上轿,行介)
〖缕缕金〗(合)同归去,莫留连,两对原夫妇,并香肩。只当清平世,不曾遭变。大家入火学生莲,何曾少一片,何曾少一片!
(到介,众齐下)
(外)如今该是你们行礼了。虽然受之不安,也只得要完其故事。
(生、旦拜介)
〖越恁好〗(合)解愁释怨,解愁释怨,无药病皆痊。夫妻子母,同欢饮,各安眠,如今才识缘非浅。不到生离后,把人伦看得非常贱,把人伦看得非常贱!
(外指内介)我儿,那一座小楼,原是我老夫妻的卧榻。当初那个没福之子,就在上面生出来的。自从他死之后,恐怕睹物伤情,所以不忍上去,空在那边十五年了。如今与你夫妻两口依旧做个卧房。但愿今日的儿媳,也像当日的公婆,一到上面就生儿子。叫梅香,伏侍相公、娘子上去。
(丑应声上)
〖红绣鞋〗(合)登楼胜似登仙,登仙;如今即是当年,当年。儿尚在,结良缘;亲未老,各欢然。这两番再造由天,由天!
〖尾节〗牲牢忙备酬神愿,这造化从来未见:把一个粉样碎的人家,弄的镜样似的圆!
(外、老旦下,余吊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