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出 哗嗣

〖神仗儿〗（小生、小旦引众上）兼程速赴，兼程速赴。宜三进五，公私两促，觅儿先绳祖武。才临血战，不辞膏斧；妻有托，岂愁孤，妻有托，岂愁孤！

（众）禀老爷：已到尹家门首了。

（小生）进去通报。

（末向内介）督师姚老爷到门，禀知相公、小姐，快些出来迎接！

（生、旦急上，迎进介）

（小生、小旦与旦抱哭介）

（生）不知岳父、岳母宠降，愚婿有失郊迎，死罪死罪！

（小生）我已差人说过，叫你们改换称呼，怎么还是照旧？

（生）除却这个称呼，没有别样唤法。难道还照昔日，称为老伯不成？

〖八声甘州〗也知道堂堂制府，怎容得，穷酸窃认葭莩。都只为皇天错付，配姻缘不辨荣枯；倒不如留他在营跟贼徒，到如今敌国堪将翁婿呼。甘疏，听伊行自改良图。

（小生）呀！这是甚么说话？难道我从势利起见，不肯认你做门婿么？

（对旦介）我儿，当初那番议论是你知道的。我原要立他为嗣，为甚么不行家庭之礼？

（旦）孩儿也曾讲过。他说现有继父，不便承祧，所以有这番称谓。

〖前腔换头〗非疏，时移势阻。念此际，全然不是当初。他亲儿亲父，破天荒瞥遇穷途。（小生）他的父亲死了，难道又活转来不成？（旦）虽非复苏还胜苏，说起真情偏类诬。欲待要说呵，愁奴，意分明口上模糊。

（小旦）我儿，这些说话都不消辩了。我老夫妻两口无儿无女，单靠你们一对，不管他有父无父，是真是假，总要他做儿子，你做媳妇就是了。闲话说他怎的？

〖解三酲〗旁结义由他称父，正传家让我呼孥。况有个预先下定的怀来妇，也将迟共早，别亲疏。眼前放着活舅姑，不怕亡灵十个苏？劝你把疑根杜，亲爷早唤，阿母忙呼。

（小生）我前日一见家音，就定了主意，已曾上过一疏，求皇上赐你荫官。旨意不日就下，我如今现授督师之命，原可以委职授官，先拜你做军前赞画，待旨意下来，再行实授便了。

〖前腔换头〗父弱全凭儿干蛊，问谁敢前来冒认雏？便同他上个争儿疏，只怕分贵贱也定赢输！我儿你把荣华撇却亲者疏，去认穷酸老匹夫。这是甚良图？全无实惠，空把名污。

（内高叫介）反了，反了！我家嫡亲儿子，是那个不识羞的走来冒认？说不得了，做我老夫妻不着，与他拚命。快来，快来！

〖不是路〗（外、老旦上）拚个凶殂，要与豪强夺爱雏。冒认儿子、媳妇的是那一个？来与老匹夫面讲。（小生）是我。（外）你是谁？（小生）奉命督师兵部姚，你难道不知么？（外）你便有行师斧，断不得我林间无罪两头颅。朝廷差你督师剿贼，为甚么贼不去剿，倒来强占民间子女，是何话说？问何辜？又不是乱臣贼子的儿和妇，要你活占生吞掳作俘？（小生）是我儿子、媳妇，怎么叫做活占生吞？（外）请问：那些见得是你儿子？那些见得是你媳妇？（小旦）现在这个媳妇，是我抚养大的。你们若不信，唤他过来问就是了。（老旦）媳妇是你养大，儿子也是你养大的么？求分付，何年甚月怀尊肚？你若有理呵，为甚的似木雕泥塑，木雕泥塑！

（小旦）我们极不济，也还在两个里面养大一个；只怕你们夫妻两口，不曾见个脚指头面哩！

（小生）你们两个认他，还是那些凭据，也要讲来。

（外、老旦）是我十月怀胎，三年乳哺，养出来的。他身上现有凭据，我儿你自己讲来！

（旦）母亲，这里面的原故，一言难尽。爹爹在气头上，料想听不入耳，我和你娘儿两个，到里面去说来！（扯小旦虚下）

（小生）我儿，你自幼丧亲，谁不知道，那有甚么嫡亲父母？莫说死者不能复生，就作死者复生，也未必是生身父母。你的来历，你自己还不知道，要来问我！

（生）既然如此，便求指教。

〖前腔〗（小生）你亲者原疏，莫向伊行认本初。（生）既不是他亲养，却从那里来的？（小生）沽来抚，当年费得几青蚨？（生）原来是买下的。既然如此，愚婿并不姓姚，就与岳父承宗，也觉得有些牵强了。姓原殊，遥遥华冑无从据，做不的带令诸狐把势焰趍！。不但姓系各别，难以承祧；又且异族结亲，无碍于理。从今以后那“同姓为婚”四个字，责备不得我们了。舒愁虑，朱陈不怕难婚娶，且把佳人留住，佳人留住！

（小生）叫左右，快取冠带过来，等少爷穿了，好拜爹娘。

（外）你有冠带，我也有冠带；你上过本，我也上过本；你的恩官止做得一代，我的世袭还是与国同休的。叫左右，快取冠带出来，与少爷穿上，好拜父母。

（各送冠带，争闹介）

（二旦齐上）听罢稀奇事，舒开愤怒心；从公再斟酌，莫把势来侵！

（小旦）其中的原故甚觉稀奇。这等看来，果然是他儿子。我和你不必强争，依旧认作女婿罢了。

（众扮报人，敲锣急上）报，报，报，姚继相公在那里？

（生）姚继是我。你们报甚么的？

（众）报中乡试第四名经魁，快写赏帖。

（生）取纸笔过来。（写付介）前厅吃喜酒，就有花红送出来。

（众谢下）

（生）这些人不是报子，是几个和事老人。如今自己有了功名，且把两边的恩荫权时搁起，省得受了一边，又招一边的怪。分付家人，快备酒筵，一来与岳丈、岳母接风，二来与四位大人和事。

（旦）又不是这等讲。两边各送冠带，没有空收转去之理。少不得就要做官，今日拜谢高堂，不若权用一用。戴了父亲的纱帽，穿了丈人的圆领，踹了自己的皂靴，一齐拜谢，何等不好！

（生喜介）妙极，妙极！就是这等。既然如此，你把凤冠霞帔也穿着起来，好一同行礼。

（各换衣冠，同拜介）

〖解酲歌〗

〖解三酲〗（外、老旦合）怪养子便招愁虑，到收场还搅欢娱。从来好种难轻育，不裂蚌，是凡珠。人人争我汗血驹，请读人间相马书。

〖排歌〗头虽好，足更殊，些儿识认异凡躯。从来话，说不虚，塞翁失马未堪虞！

〖前腔〗（小生、小旦合）全父子虽然失去，半孩儿兀自还予。清冰不止偕润玉，还有个涅不污的掌中珠。天教翁婿相并居，得近东床坦腹儒。矜夙智，悔前愚，不教未乱得相俱；因落难，得欢娱，奇功反让绿林居。

〖前腔〗（生、旦合）完节操奇而能趣，买爷娘巧也如愚。滑稽男子诙谐女，持笑柄转天枢。褆躬不学迂腐儒，作事先查铁板书。无故步，更谁趋，唐虞之上少唐虞；临变局，保全瑜，忠臣不必尽沟渠。

〖前腔〗（众合）人失散天教重遇，天缺壤人保无虞。天人二者难偏去。休自贬把神谀，奇缘懒图终是虚，人不思行鬼不驱。唯作善，可凭予，为怜鳏寡得名姝。思报本，获丰腴，不然那得坐高车。

〖尾声〗演传闻，新听睹，笔花喜得未全枯。又开一朵火里娇莲把节义扶！

乱世天公好弄奇，倏离倏合把人移。

昨朝北户才空阮，今夜西家又失施。

富产不教儿去荡，嫁妆偏用贼来催。

虽然未必皆称快，却有三分侠气随！

（剧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