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离
分离(separation)在任何情况下都是一个艰难的过程。在个案与治疗师的关系是核心成分的治疗中,分离更是尤其艰难。因此,个案与治疗师的分离须被看成是治疗体验中的突出部分,而不是一件仅在治疗结束时被随口一提的事情。
分离的动作不仅仅指治疗师与个案握握手,互道祝福而已。实际上,分离构成了内化过程中强有力的高潮。这一内化过程开始于个案将治疗师并入其投射性幻想之时,结束于个案发展出宽恕的能力之际。在治疗的过程中,治疗师被并入个案的内在世界,并作为一个重要客体而被整合进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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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第四阶段:结束案的自体中。
这种情况得以发生的过程在某些方面反映了个案的早期互动。在这些早期互动中,个案与他人的重要关系也被转化进个案的自体感觉中。我的一位个案—一位30岁左右的会计,常常会在社交场合中变得极度焦虑,然后会因为“成为失败者”而变得非常沮丧。下面是他向我描述的他在这一过程中的体验:
在治疗开始时,我完全不知道当其他人采取批判的态度时,我该如何回应。同样的,我也不知道当其他人表现出温和的态度时,我该如何行动。我会疑惑:“我该说什么?”或者“我该做什么?”不管我做出什么决定,我都会感到好像我犯了错误一样。但是在临近治疗中期的时候,我开始听到我自己问:“你(指治疗师)在这种情况下会如何做呢?”然后我会在脑海中与你一起谈论这件事。在治疗结束的时候,我发现我不再这样做了。我只是会问我自己:“怎样处理这件事才最好?”并且我只会去做那些看起来是正确的事情。
从与治疗师的内部对话到与自己的内部对话(“我只是会问我自己”)的进展过程,反映了我们在第2章所描述过的从与内在客体的互动到与自体的互动的进展过程。
但是所有这一切的重要性不单单指的是治疗师被内化了而已,而是治疗师作为一个“好客体”被内化了。在治疗的过程中,引用寇哈特的话就是,治疗师被“内部转化”成价值感和自尊的来源。有关一个人是受欢迎的且是有价值的这种日益增长的感觉构成了一个人重构其内在世界以及外在世界中的关系的基础。将一个好的内在客体并入自体,从而使自体更加坚固、强大,这就是客体关系心理治疗得以被广泛运用的方式。
随着治疗师日益成为个案内在世界的一部分,个案逐渐不再需要依靠治疗师的存在才感到安全。我们可以说治疗师已经作为某种过渡客体而发挥了作用。就像年幼的儿童需要一个可以提供安慰和安全感的过渡客体,直到他能够从身体上和知觉上离开母亲一样,个案也需要治疗师来和他一起经历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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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bject Relatians Therapy
客体关系心理治疗:理论、实务与案例
个过渡时期—让坏客体成为过去,同时并入好客体。但与过渡客体不一样的是,治疗师不会被遗弃。虽然治疗师和个案必须分离,但治疗师依然是个案内在世界的一部分。
为了确保分离不被个案体验为灾难化的丧失或被遗弃,治疗师需要积极主动地让个案参与到分离的体验中去。治疗师通过使与治疗终止相关的感受和思想变得清晰而做到这一点。治疗师的工作是,使个案能够谈论他所感受到的担忧、伤心,以及愉快的事情。在分离的时候有愉悦,也有伤心,这使得分离能够成为个案生命中非常有意义的人际交往事件。
为了达到这一点,治疗师也需要了解自己对分离怀有的感受。治疗的结束并不单单对个案而言是一件伤心的事,如果治疗师采取客体关系心理治疗要求的方式,与个案真正做到了“在一起”,那么这时治疗师也会有丧失的感受。我认为,与我们的个案一起分享一些这样的感受是非常重要的。我通常都是这样做的。我让我的个案知道,他们在治疗中所取得的改善、所获得的进步让我感到非常满足,但是他们不再是我生命中的活跃部分这一事实也令我难过。我将这种做法作为一个要点。
要去总结治疗结束时的特有感受的深度通常很困难。治疗师应尽量避免谈论自己与共同工作了很长一段时间且投入了大量情感能量的个案分离后的丧失感和空虚感。这不是一种职业化的做法。
将所有这些都纳入考虑范围内的话,或许将话题转回起点是比较恰当的。现在我将转向我对罗伊的治疗工作以及他在治疗过程中画的图画上。我们可以回忆起在罗伊最后画的几幅图画中,有一幅描绘的是一些太空船要离开月球的场景。那幅图画描绘了一个人孤单地站在月球表面,束手无策。这幅画是罗伊在知道我将要离开那家机构后不久画的。
在罗伊画了这幅画之后所进行的几次会谈可以说是狂风暴雨般的激烈。会谈中充斥着强烈的愤怒表达,以及周期性出现的退缩。有几次罗伊拒绝接受治疗,我不得不去病房找他。非常明显,他感到因为他不好,所以我要离开他。我的离开是一种抛弃—这无疑证明了他是不可能被人爱的。
我们花费了好长一段时间,罗伊才能够与我分享他的伤心以及丧失的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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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第四阶段:结束受。我也与他分享了我的相似感受。虽然我承认,在必须离开他这一点上,
我也感到很难过(我想直到今天我都是难过的),但我们之间的关系开始呈现出一种不同的面貌。这在罗伊画的最后一幅画中可以反映出来。正如在图7.1中看到的那样,罗伊在一艘船上航行,我(在那些天里,我抽烟并戴着眼镜)站在他旁边的甲板上。大海是平静的,整个画面充满着一股安静甚至乐观的感觉。这一点只要从画面中事物的颜色就可以感觉出:太阳是明亮的黄色,而大海像天空一样蔚蓝。
与罗伊画的第一幅画一样(见图2.1),这一幅画的背景也是一片辽阔的大海。但是这两幅画的情感基调却完全不一样。图2.1描绘的是飞机和潜水艇攻击一艘船,并试图将它击沉。整个画面充斥着混乱和逼进的破坏。而图7.1是一幅平静且温暖的画面。所有的事物不是要分离,而是要聚在一起。
图7.1
罗伊的图画中真正令人满足的地方来自我们对图画的讨论。当我让罗伊告诉我有关这幅画的意思时,他说它表示的是我们两个人要乘船去大海航行。我急切地问他有关船旁边那艘小艇上的两个人的信息,问他他们是谁。他想了一会,回答说:“他们是其他寻求帮助的小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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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bject Relatians Therapy
客体关系心理治疗:理论、实务与案例
我认为,罗伊能够脱离我们的即刻关系背景来看待我的这个能力,是他分离能力的一个显示。他不仅能够把我看作是他的治疗师,而且把我看作是一个能够给他人提供帮助的人。而且,他对此的感觉很好。对于成人和儿童而言,这种回应都是衡量个案是否有能力以一种健康的方式与治疗师分离的手段,也是治疗是否成功的一个反映。
最后的事实是,我们的个案成了我们的一部分,正如我们成为他们的一部分一样。在客体关系心理治疗的关系措辞中,治疗师的治疗师身份无法与治疗师与个案之间的关系分开。如果“我们是我们的他人”,那么不仅个案是我们的个案,我们自己也是我们的个案。
随着治疗接近尾声,一些感受可以通过诸如感谢个案忍受了治疗师的一些特质习性或偶尔出现的失误等这样的简单方式来分享。治疗师或许希望感谢个案在面对治疗过程中出现的难捱事件时的克制力。个案和治疗师可以有机会在一段短时间内,不是作为个案与治疗师而建立关系,而是作为个人与个人建立关系。在治疗领域的最佳状况里,当治疗接近尾声时,这便是事情所应有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