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译本 >
- 流冰之旅(渡边淳一) - 陆求实译 >
- 流冰
二
出了研究所向右,沿着一条雪中小路向前走去,正面便可以看到一片冰封的鄂霍次克海。
由于大量流冰漂流而来的缘故,不要说港口,就连外海都被冰雪覆盖了,由近而远,整个海面一片铅灰色。港口里的渔船全都紧靠岸边,港口封冻成了白茫茫的一片。
向导纸谷头也不回,默默地踏着雪路向前走着,那态度似乎是觉得美砂在后面跟随着自己是理所当然的。
真是个冷漠、不通人情的家伙。美砂心里暗暗来气,可是眼下也只有乖乖地跟着他走。
往研究所来时看到的远处好像下过雪似的地平线,依然呈现一线白色,距离也仍然是那样遥远,毫无变化。蓦地,从港口边腾起一群乌鸦,向寂静的天空飞去。
鄂霍次克海的上空,虽然眼看一场风雪就要来临,但此刻仿佛就像静止住了一般。
一会儿,脚下的雪路变成稍稍拱起的陡坡,越过陡坡,便是陆地与海洋的分界线。纸谷在这里停下脚步,朝美砂转过头来。
“这下面就是冰原了,小心点。”
说小心,可到底该如何是好呢?美砂左脚踏上冻冰,然后带着股怨气慢慢将右脚也移到冰原上。冰原表面积着薄薄一层雪,看上去就跟雪原差不多,可是下面却非常坚硬,而且很滑。
见美砂踏上了冰原,纸谷又开始闷闷地迈开步子,慢慢地,脚下使着劲,一步一步地。
原来在冰上行走应该这样走才行啊,美砂学着纸谷的样子,跟在后面向前走去。
从港口那边腾起的乌鸦,在空中大幅度右旋,然后消失在城市上空。在它们身后,只剩下空旷无垠的铅灰色的天空和白色的冰原,那灰蒙蒙的天空,说不清楚是晴朗无云还是阴霾密布。
不过,脚下冻结的冰原着实令美砂震撼。使劲踩它也纹丝不动,不摇不晃的,走在上面,没有一点点踏在冰原上的不安。
纸谷依旧不声不响,以不变的步伐默默地走着。既不是躬身而行,也不是昂首挺胸,而是那样落寞地行走着。
四周一个人影也没有,空旷的冰原上只有纸谷与美砂两人,城市的噪音也传不到这里。
“大概在什么时候才会冻成像现在这样呢?”
“这就每年不一样了。”
纸谷头也不回地答道。
“每年不一样,可总归有个大概的时间吧?”
“今年是一月七号,去年是一月二十二号,前年的话是十二月十九号。”
原来如此,果然每年相差甚远,所以才说不一样啊。不过尽管如此,简单地回答为从十二月到一月不就行了吗?或许这种模棱两可的回答方式,对他来说很困难吧?
美砂忽然生出一种冲动,想多问他些各种各样的问题,让这个缄默少言的人不得不张口说话。向导嘛,同参观者说说话、介绍介绍情况,也是入情入理的呀。
“那,什么时候才有流冰呢?”
“你说的‘有’是什么意思?”
“那个……这里……”
“‘有’到底是指现在这种状态,还是指冰碎裂的状态,抑或是指冰流动的状态?”
“现在这种状态……”
“去年,流冰离岸是在三月十八号。”
“离岸?”
“就是冰层离开岸边。”
“那就是说,在这之前,都可以在冰面上行走了?”
“有时候可以行走,有时候就不能行走。”
“这是怎么说的呢?”
“有时候表面看上去都一样,但是有的地方被水冲刷薄了,或者出现了裂缝,要是不知道的话,走在上面就可能掉进海里去。”
那倒是。美砂不由得好奇起来:“掉进去的话会很冷吗?”
“……”
“会不会冻死?”
纸谷没有回答。
大概觉得自己的问题实在太愚蠢了,根本不屑回答吧?美砂在对方的脸上探寻着,可是纸谷的脸几乎全被风帽遮住了,表情看不清楚。
两人沉默下来继续走着。已经来到距离岸边四五百米的地方,港口停靠的渔船,看过去缩成了一个个小黑点。
美砂身上渐渐地渗出汗来。
起初还觉得走得很慢,可是以不变的节奏这样一路走过来,还真是不小的运动呢。加上又是第一次在冰原上行走,神经紧绷着,不累才怪呢。
“要走到哪里啊?”
“走到靠海近点的地方,怎么样?”
当然好啦。美砂继续踏着冰前行。
“刚才您说到冰流动,那是……”
“那是指冰原融化开来,变成冰块,顺水漂流的状态。”
“是漂浮在海面上的吗?”
“是的。”
“那是在什么时候?”
“去年……”
又来了。美砂悄悄吐了吐舌头。
“去年,冰块最后消失是在四月七号。”
“那,在那之前稍稍提早一点来的话,就可以看到流冰漂浮在海面上的情景了吧?”
“那可说不定。刮海风的时候,流冰会漂浮到离岸边很近的地方,如果风从陆上刮来的话,流冰就会漂到很远的海上去。”
“那么厉害呀?”
“冰的位置每天都不一样的。”
“那么,假如早上从东京打电话过来,这边说流冰漂近了,立即乘飞机过来就可以看到了?”
“……”
“不行吗?”
“那是你的自由。”纸谷以断然回绝的语气答道。
又有什么地方得罪他了?真搞不明白这个向导。明峰教授为什么介绍这么个乖僻而顽固的男人给自己当向导呢?美砂不由得暗自叹气。
离开港口已将近一公里了。冰原不像在岸边所看到的那样平坦光滑,而是起伏不平,有的地方冻冰还像小山丘似的隆起着。纸谷灵巧地避开这些隆起的冻冰,美砂觉得跟在后面像他那样走应该没错。
几只海鸟从山丘般的巨大冰块后面惊掠起来,朝大海方向飞去。无声无息的,只能看见白色的羽毛,就好像被灰蒙蒙的天空吸进去似的。
左边有一道防波堤蜿蜒向前,就像要将冰原切开一样,在它的前方是一座灯塔。被流冰塞满的大海上,根本没有船只通过,因而灯塔也在冰原中静静地沉睡着。
大海越来越近,海的颜色也变得越来越深,一眼望去,好像雪原中一个蔚蓝的湖泊。
“在这里休息一会儿吧!”
在距离大海约百米的地方,纸谷停住了,他在一块突起的冰块上坐下来。
美砂没有一起坐下,她站在原地,大大吸入一口气。
空气澄澈清新,感觉真是沁人肺腑。
回头看去,在冰原远处,围拥着港口的纹别街市依稀可辨。再往远处,雪山绵延不绝向远方延伸。天地之间,没有一点儿声息,极目所见,只有灰色的天空,白色的冰原,还有从龟裂开的冰原隙缝中露出的蔚蓝的大海。
美砂是第一次领略到无声的世界。整个世界被这毫无声息的静寂统治着,令人情不自禁地感到毛骨悚然。
“稍稍休息一下吧,冰上并不怎么冷的。”
纸谷说着,用手将自己身旁的雪划拉掉。
“不好意思,谢谢啦。”
美砂在纸谷旁边坐下,心里想:这个男人心里倒似乎不像他的嘴巴那样讨人厌呢。
纸谷从防寒夹克的口袋里掏出香烟,点上火,满满地吸了一口,然后慢慢吐出。清澄的空气中,立即散发出一股烟味。
“天就快要暗下来了。”
左前方隐隐约约绵延远去的雪山处,显出一抹淡淡的红色。没错,左边是西,前方面向大海的方向是北。
“您经常走到这一带来吗?”
“……”
纸谷没有回答,只是望着冰原。看来这毫无声息的世界,像纸谷这样少言寡语的人与之倒是挺相配的。
“如果一辈子在这种地方生活也不错啊。”
美砂想起了自己生活的东京。相比东京的人满为患,还有成天不绝于耳的噪音,这里简直就像是另一片天地。
“能来这里亲眼看到冰原,真是太好了!”
自己不远千里前来,尽管遇到一个冷淡的男人,但终究还是不虚此行。
“以前还真的不知道,冬天的鄂霍次克海竟这样安静啊。”
“不要光看它安静。”纸谷语气低沉,但却一字一句清清楚楚地接着道。
“这是当然的。不过,我想东京人看到这样壮美的景色,都会忍不住感慨一番的。”
“真是麻烦。”
“这样不可以吗?”
“倒没什么可以不可以的。只不过,像这样看看,就以为已经了解流冰还有鄂霍次克海了,那可就麻烦了。”
“我可并没有那样说啊……”
“反正你也一样是观光的客人嘛。”
美砂扭头看看纸谷,风帽后面纸谷的眼睛依旧盯着冰原前方的鄂霍次克海。
“借观光过来玩的人,是不会懂得冰的美丽的。我可不太喜欢给这样的人当向导。”
美砂似乎渐渐有点明白纸谷态度冷淡的理由了。也许他是想说,对于从东京远道而来的美砂,流冰只不过是她憧憬的一道美丽风景而已;而对于纸谷,却是一生相伴的工作对象,也是他生活的一部分。
“对不起,我本以为到了这里,只需您简单介绍一下就可以了。”
“我这个人是个直筒子,有什么说什么,你不要见怪。”
“我才没有见怪呢。”
西边的天空红色愈加浓重,冰原也被它映照得渐渐染成了一片暗红色。坐在冰块上的两个人的身影,在浅浅的雪面上拖出了两条尾巴。
“您到这里多少年了?”
“有七年了吧。”
“您不回大学里去吗?明峰教授说您是个去了纹别就一去不复返的怪人呢。”
“是吗?”
纸谷好像并不在乎。吸完最后一口,他就手将烟蒂丢在脚下,火的残星立即陷入了薄薄的雪地。
“也没想过回札幌吗?”
“不是没想过。”
“那,为什么一直待在这里……”
“鄂霍次克对我来说更加适合。”
的确,比起城市来,这个男人显然更加适合生活在乡下,而且不是那种有着风光明媚的湖泊和田园的乡下,眼前这荒凉凄清的鄂霍次克海最合适不过了。
“我看您很喜欢冰对吧?”
“因为我只了解冰。”
美砂又偷偷窥伺一眼纸谷,只见他的侧脸上不知为什么,似乎隐藏着一丝暗影。
“再往前面走走吧?”
纸谷用脚碾碎丢弃的烟蒂,站起身来说道,敦实的上身在雪地上投下一道长长的影子。
“再往前面去,不要紧吗?”
“大概不要紧吧……”
纸谷一面回答,一面照样往前走。
大概……大概可靠不住呀。万一冻冰碎裂开,人掉下去怎么办?要是死在这冰天雪地的鄂霍次克海里,实在是太凄惨了。不过,如果可以往前去的话,倒真想走到冰的断崖处看一看呢,那里可以将鄂霍次克海的冬景尽收眼底。
不安和想一睹那种惊险绝景的好奇交织在心里,反正如果冻冰碎裂,先掉下去的是纸谷。自己只要走在他后面,应该问题不大。
美砂自说自话地打着小算盘,跟在纸谷身后。
虽说已来到冰原的最前沿,可是这里几乎没有什么风。
美砂只穿了件中长的大衣,腿上穿着长及膝盖的防寒靴子,脸庞也有风帽裹着,所以几乎感觉不到寒意。前面的纸谷依旧迈着有节奏的步子。
一片白茫茫之中,冻冰上开裂的裂缝像一条条青色的带子一样,左右伸展开去,裂幅越来越宽。
也许是心理作用,美砂只觉得两腿有点打晃。
“还要往前面走吗?”
“再走过去一点。”
“我怕……”
刚想说,美砂立即缄口忍住了。不能在这个男人面前显露出恐惧,要是露出一丝恐惧,不被当成傻瓜耍才怪呢。
又走了大约五十米,纸谷停下了脚步。眼前冰原的青色裂缝看得清清楚楚。
“到这边来吧。”纸谷用脚在冰上使劲踩了两三次,确认了冰的坚固程度之后,向右边拐去。向右边横着走了二十来米,又向裂缝方向折回去。美砂在后面老老实实踩着雪地上留下的浅浅的足迹前行,同纸谷保持四五米的距离。
万一这个人掉下去……
要是这个身躯庞大的纸谷掉到冻冰下面去的话,自己该怎么办?自己能跳下去拽住他的身体往上拖吗?不不,不要说拽他了,也许只要贸然地伸出手去,自己就会跟他一起落入海中。
事实上,如果出现那种场面的话,自己只有惨叫几声,呆呆地看着他随海水漂走,而毫无施救之策。
突然,纸谷停住了。
“就到这里吧!”
前面几米开外便是大海。
美砂战战兢兢地站稳脚跟,然后抬起头朝海面望去,只见靠近冻冰裂缝的地方是淡淡的青色,而中央则是蔚蓝蔚蓝的,深不可测,看上去像一个大洞。或许是四周都被冰原包围的缘故,海面显得很平静,只有在海水与冻冰的交接处稍有些晃动的感觉。
“很深吧?”美砂双手将衣领拉紧,问道。
“已经来到离海岸差不多一公里的地方了,水深大概有两百米吧?”
“看上去感觉很冷哪。”
“这里气温很低,所以感觉很冷,可是海水的温度其实不太冷,至少还没有冻起来,说明还没到海水零下两度的冰点。”
嗯,要是硬钻起牛角尖来恐怕的确是这样的,但是被冻冰包围着的大海,总是让人觉得冰冷冰冷的。
“大海像这样平静,我还是第一次看到呢。”
“表面看起来很平静,可是海底一直在不停地运动着呢。”
“这冰的下面海水也在运动吗?”
“当然。”
美砂蓦地害怕起来,眼睛直盯着脚下的冰看。可是,怎么看也感觉不出什么异样,就跟踩在大地上一样纹丝不动。不光是脚下的冰,眼前所能看到的一切,全都纹丝不动。
“哇——真美啊!”
夕阳斜刺着照射在冰原上,左手边的海岸线被落日染成了红色,远处的外海则笼罩在一片阴影中。纹别的街市躲在雪的尽头,再往远处,静静地耸立着渐渐暗下来的雪山。
“太壮观了。”
天地之间只有美砂与纸谷两人,天空、大海、冰原,这里的整个世界此刻全都静止不动,平静地等待着夜的降临。
“真是不虚此行。”美砂兴奋地自言自语道。不管纸谷说些什么,眼前的风景实在太美了,不由得人不感慨万千。
纸谷又从口袋里掏出一支烟,点燃,一面吐着烟圈一面遥望着冰原远处的地平线。因斜阳的照射半边脸被染得通红,身体也在冰原上投射出一条长长的影子。
这个人到底一直在想些什么呢?
纸谷将烟叼在嘴上,随着嘴唇一动一动的,烟雾从嘴里缓缓飘出。烟雾先是往前飘去,立刻被风吹得倒向右边。
“您不时到这里来吗?”
“嗯……”
纸谷双手插在口袋里,点头答道。
“一个人到这里来,会想些什么呢?”
“什么也不想。”
“可是……”
“回去吧!”纸谷扭过头说道,好像要故意打断美砂的提问。他那张因被冰雪反射而变得黑黝黝的精干有神的脸上,落日闪烁着辉光。
“就这样回去实在太可惜了。”美砂不情愿地说,可是纸谷并不理会,迈开步子往回走去。冰原上两个人的身影并排前行着。两个人都身体稍稍前倾,双手插在外衣口袋里。
“你为什么要来这里?”纸谷好像突然想起来似的问。
“这很奇怪吗?”
“……”
“一个女子孤身到这种地方来,是有些奇怪哪。”
“嗯……”纸谷坦率地点头。
“其实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呀。”
的确,美砂想来看流冰真的是一时的心血来潮,契机只不过是因为恰好看到《旅行》杂志上刊登的鄂霍次克海流冰的照片,正在家待得百无聊赖的美砂即刻便心动了。照片中,从山丘越过街市可以看到一望无际的漂浮的流冰,下面还有一段说明:“每年一月至三月,鄂霍次克海为冰所封冻,这期间,整个港口都进入了‘冬眠’。”
不知为什么,美砂当时就被那个被白色的冰雪所包围的小城吸引了。虽然那不过是一个普通的白色的、静寂冷清的地方,但美砂却觉得,它似乎能够给自己带来某种安宁。
于是,她立即买来列车运行时刻表,拟定日程,做起了出发的准备。父母亲被这突如其来的北海道之行惊呆了,困惑地嘀咕道:“这样大冷天的到北海道去,而且还是去鄂霍次克旅行,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
事实上,美砂自己也说不清楚,为什么会这样匆忙地非去冬季的鄂霍次克旅行不可。
然而稍稍冷静下来想想,这或许又不仅仅是美砂的一时冲动。
几个月前,美砂就开始希望能逃离这个家。大学毕业后,一直在家学习茶道啦插花啦,这种生活她已经厌烦了,名为学习做家务,但其实还是为了结婚嫁人做准备,可她却很讨厌。自己好歹也是大学英文专业毕业,不发挥所长做些自己喜欢的事情,总觉得太可惜了。
说到就业,美砂一直没找到心仪的工作,不过总得先找份工作做起来。大学的同学朋友们,不少人当了教师,或者进贸易公司当了朝九晚五的白领,跟她们聚会聊天的时候,总有自己被冷落在一边的感觉,这让美砂心里非常不安。
父亲是一家大型钢铁生产企业的部长,家里自然不缺钱花。但美砂明白这样一直无所事事下去绝对不行,她甚至觉得有点对不起家里人,于是更加希望通过自己的努力,找到一份工作。可说起来容易,也许是因为优越的家庭环境使她自小就顺顺利利,从没遇到过大的困难,真要作决断时却怎么也下不了决心,挑挑拣拣的,最终还是一无所成。
不过有一件事情,就是一个月前相亲那件事,美砂倒是毫不犹豫地自己作出了决断。
住在目白的伯母给美砂介绍了一个相亲对象,名叫村井,二十八岁,大学毕业后进贸易公司工作,据说是个很有前途的青年。见过本人面,确实给人待人接物很有礼貌、思路清晰、爽快干练的印象。
父亲的态度像一般人家的父亲那样:如果你自己觉得合适就嫁吧。不过母亲却显得异常热心,不断地对美砂鼓劲道:“本人很不错,他父亲还是个大学教授呢。像这样条件的人可是打着灯笼也难找啊!”
美砂年届二十四岁,正是世人所谓的“适龄期”,这一两年中如果错过什么机会的话,将来或许就难觅良缘了。村井个子高高大大,形象也不差,说起话来也不轻狂,举止温文尔雅,对现在这种处境中的美砂来说,也许真的是难觅的良缘。可说不清为什么,美砂对他就是不来电。
相亲之后两人又见过两次面,在一起聊聊天气氛也算愉快,不过美砂还是没有跟他结婚的想法。并非对他有什么不满意,只不过……没有强烈吸引美砂的地方。
“一开始谁都是这样的呀,结了婚之后慢慢就会和谐了。”
母亲怪美砂身在福中不知福,可美砂觉得结婚是一生中只有一次的大事,一定得跟一个为了他可以不惜舍弃自己性命的人结婚才行。而仅仅因为父母之意,因为世间所谓的良缘,就要跟这个人结婚,未免太儿戏了。
美砂之所以最终回绝了这门亲事,也许是出于她内心对什么“适龄期”、什么“打着灯笼也难找的良缘”之类尽善尽美的人生的一种反抗吧。大学毕业,像个良家女子一样学习怎样做家务、怎样做妻子,然后嫁一个学历、家庭条件、职业都堪称一流的男人——她从一开始就讨厌这种过于呆板无趣的生活,那样的话,人生也太简单了吧?她需要的是由自己来决定自己的人生道路。
说来好笑,回绝亲事似乎还让美砂觉得,自己可以堂堂正正地面对已经就业的以前的同学了:瞧,我可不是父母的乖乖女,不是一个可以任别人操纵的木偶!
可是自那以后,母亲便一直对她不满,老是在耳旁唠叨:“你到底在想什么啊?我真是一点儿也弄不懂!”
美砂几次想向母亲解释自己回绝的理由,可转念一想,无论自己怎样解释,母亲是不会理解的,于是也懒得解释了。
看到鄂霍次克海流冰的照片,正是在那个时候。